江千劭和伍家人交涉无果,只能暂时先答应了走阮家的商道。
直到深夜,他才回了家。院子里灯火一盏明明灭灭,映在黑漆漆的夜里,也无端生出来一丝暖意。
江千劭这时才想起来,今儿是月初,是周侨来找他的日子。
周侨先前和他约定好,每月初,会翻墙进来找他。想到这里,江千劭不知怎么的,心里的烦躁也少了一点。
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能解愁?
看来那群狐朋狗友有时候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江千劭嘴角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推开了书房的门。
可是他房里哪儿有什么美人,只有一个驼背老男人。
老侯见江千劭回来了,连忙起身。
江千劭黑着脸,问:“怎么是你?”
老侯皱起额头,心里想,不是我还能有谁?
“千爷,我是接到了密报,才这么晚来叨扰的。”
江千劭“啧”了一声,将外套脱下挂在了架子上:“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今天已经够烦的了。”
老侯没在他进来的第一时间就说密报,说明这件事和他没什么大关联,多半是替人办事。
老侯收住话头,有些吃惊。他家爷不是一向铁打的似的,居然也会把事情拖到明天?
“那,那行吧,我先回去了。”老侯说完,就准备离开。
然而江千劭却又开口了,迟疑了几秒,问:“你今晚来我这里的时候,有没有见到其他人?”
老侯怔了怔:“没有啊。”
江千劭似乎更烦躁了,摆摆手让他赶紧滚。
“不过我来的时候,在街巷里见着了周侨少爷。”
江千劭抬眼:“那他去哪儿了?”
“我见他在哪儿待了一阵,然后好像……好像……”
“往八大胡同去了。”
“砰!”话音刚落,江千劭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将桌上的东西都扫落在地。
老侯被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那个,千爷您别生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周侨少爷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具体是哪一家?!”江千劭压着声音,恶狠狠道,“周侨……老子他妈杀了你!”
.
周侨走进了一家胡同,只见里面歌舞升平,胭脂粉面,好不热闹。
他还是第一次来寻人,往日来这儿都是和人接头。
台上的几位男倌弹着琵琶,媚眼眯起,朝他望了一眼。
“哟,这位爷,是第一次来?”老鸨扭着迎上来,对周侨道。
周侨点点头,问:“你们这里最好看的男倌是哪个?”
老鸨看他衣着不凡,眼睛一转,指着台上的人道:“那定然是我们玉竹呀,他可是出了名的俊!”
周侨抬眼,和那位叫玉竹的男倌对上了眼神。只见他不同于其他人的媚笑,反而微微仰着头,颇有些高傲地看着他。
这种眼神,倒是让周侨起了几分兴致。
“不过,我们玉竹一晚上可不便宜,而且就算出了钱,他也不一定应!”老鸨捂着嘴嘻嘻笑。
周侨摸出一块金子,放在了老鸨的手心。
老鸨立刻眉开眼笑。
周侨掀起眼皮,看着玉竹,微微笑了笑。
玉竹眨了眨眼,耳后泛起了不易察觉的红。
老鸨领着周侨到了楼上的上房,说亲自是去请请那位玉竹,如果他不愿意,就叫其他的人来。
周侨坐在桌前,端起了酒,喝了一口。他似乎毫不担心那位玉竹公子不应约。
不多时,门就被轻轻推开了,玉竹白玉似的脸出现在房内。
玉竹礼貌客气地朝他点了点头,目光清冷克制,仿佛他们不是在八大胡同,而是在什么宴会场上。
“你过来,陪我喝酒。”周侨冲他勾了勾手。
玉竹在周侨对面坐下,端起酒杯,和周侨碰了一下杯。
推杯换盏,月色浸泡进了酒里。
……
“你为什么在这里做男倌?”周侨开口问。这位玉竹看着和其他男倌不太一样,倒像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小少爷。
“家里出事了,被人卖到了这儿。”玉竹说着,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他虽然身处下位,但是眼神却依旧坚定清明,倒像是瞧不起他们这些客人。
周侨不禁想起了刚回北平时候的某人。
不过他们二人比起来,江千劭倒是比玉竹好命多了。
“既然不愿意,你为什么不走?”
“我……还没有攒够赎身的钱。”玉竹回答。
周侨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
“那我帮你出这些钱。”
玉竹猛然抬起头,看着周侨,有些不可置信。
“你为什么帮我?”
“没什么,看你顺眼。”周侨不以为然道。
玉竹看着周侨喝酒而昂起的侧脸,心跳加快了几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好。
先前那些人,一进来就对他上下其手,惹的人恶心想吐。
“你……叫什么名字?”玉竹迟疑着问。
“我姓周。”
“周,周郎,我给你斟酒吧。”玉竹语气软下来几分。他在心里想,如果以后要跟着这位周郎君,也不是不可以。
周侨的手僵了僵,躲开了玉竹的接触。看着他的谦恭下来的眉眼,一直挂载脸上的笑容反而慢慢消失了。
这种表情,和他心里那张脸很违和。周侨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将窗户打开了。
外面传来了阵阵打更声,幽幽怨怨,和他六年前听见的一模一样。六年前,是他被捡回江家的日子。
或者说,是他计划自己被捡回江家的日子。
那天周家夫妇如期死了,外头也传的是被江家剥削死的。两口子都在江家厂子里做长工,旺季连着加班了几晚上,当天中午就都暴毙了。
厂子里的人都很容易被煽动,一听说这个消息,就都要向江家讨个说法。
一群人聚众闹事,嘴上说着要帮周家遗孤多争取些补偿,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是想给自己谋福利,趁着这个机会涨工资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