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来得早,冰雪很快就消融了,都还没到三月份。
北平带着丝丝的凉意,不似江南的湿冷,是一种土地开裂的干冷,直直刺进骨头里。
北平最繁华的商业地带,有一栋黑木洋房,是北平商会的地儿。
现在二楼的房间里,坐满了人,正在进行新任理事的选举。
候选人有三个——江千劭,蒋海润,以及来凑人头的阮家善。
阮家善挤了挤江千劭的肩膀,笑嘻嘻道:“放心吧,我就是来走个过场,兄弟不会和你抢的。我要这个理事的职位没有用,自家的生意都还没学会打理呢。”
阮家家大业大,自从阮老爷死了之后,所有的生意就都交给了他的独子阮家善。
阮家善在他爹还活着的时候,也没怎么用心学过做生意,反倒是在国外学了个德语专业,和做生意八竿子打不着。
“你说这蒋海润,他家又不是做生意的,他来这里跟你争干啥?大家怎么会会给他投票呢?他什么都不懂,就是个门外汉。”
江千劭轻轻敲了敲桌面,回答:“这可不一定。毕竟现在,谁手里有枪子儿,谁就是香饽饽。”
新年过去没多久,总统就被迫下台,到现在还没有人继位。
整个北平乱成了一锅粥,兵权就是政权。他们做生意的,自然也希望能跟“政权”沾点光,这样在哪里做事都方便。
这次来参加会议的,有除了商会的几个老头之外,还有德国来的一个女商人,以及刘老爷——刘鸿儒。江家虽然说是北平的三大商家之一,但是几乎不怎么插手商会的事情。倒是刘家和这些老头子走得近,刘文华也早早就在商会任职了。
刘文华今早出门前,被妹妹刘菁菁缠了半个小时。刘菁菁听说江千劭要来选理事,软磨硬泡让刘文华把票投给江千劭。
刘文华问他爹:“父亲,您比较倾向谁?”
刘鸿儒把玩着手里的佛珠,闭了闭眼睛,随后缓缓开口:“看他们怎么为自己争取吧。”
刘文华点点头。他父亲向来是公正不阿的,是刘文华最崇敬的人。
不光是他,全北平的人几乎都对刘鸿儒赞不绝口。刘鸿儒信宗教,不沾荤腥,还经常在北平行善举,为人说得上是无可指摘。
“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蒋家小子,你怎么忽然想来商会任职了?是对做生意感兴趣了?”商会元老之一,万宏桢问。
蒋海润微微一哂:“就想趁着年轻,多试试。总是在一堆臭兵里也无聊,听说你们做生意,倒是能接触到很多佳人,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蒋海润说完,看向德国女商人。
女商人名叫詹娜,她不会中文,来的时候带了一个翻译。翻译在她耳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把蒋海润夸她好看的话也表达出来了。
可谁知詹娜没有表现出丝毫开心和娇羞,反而是皱了皱眉,说了句德语。
“她说的啥呀?”阮家善问江千劭。
“你听不懂?你不是和我一起上了德语课的吗?”
“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上课从来不听。”
“她说……”
“请蒋先生放尊重点。”翻译的话和江千劭的话同步了。
蒋海润惊讶了一瞬,随后笑了笑,没说什么。他没想到居然还有女人不喜欢别人夸她好看。
詹娜这次来中国,是来采购茶叶和瓷器的,同时想和一批商户签订长期合同。
她早就打听好了,在北平,刘家的产业主要是当铺和钱庄,江家主要依靠食品、药品业,而瓷器和五金百货是阮家的产业链。
江千劭先前联系过她,但是那次见面短暂仓促,她还没有下定决心和江家合作。
她这次来参加商会的选举,就是想和阮家接触接触。
“听说您在国外留学的时候读的是德语专业?”詹娜主动用德语和阮家善搭话。
阮家善眨眨眼睛,愣住了,求助似的瞧了瞧江千劭。
江千劭大方一笑,用流利的德语道:“是的,但是我的这位同学明显没有学好你们的语言。”
詹娜没想到江千劭还会说德语,如果合作对象会说德语,会把合作的沟通难度下降不少。
“我听说您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不过比我们早了几年。能拿下经济和工学双学位,有这样的智慧和毅力,真真是了不起。连好多男子都没有您这样的本事。”
听到江千劭这番话,詹娜眼里浮现淡淡的笑意。她出身商业世家,但是家里重男轻女,她走到今天,哪里是靠了蒋海润说的样貌?
“谢谢您。”詹娜顿了顿,接着问,“如果我们和江家合作,您家的茶叶是批量生产,供应没有问题。但是据我所知,您家并没有涉及瓷器生意。”
“这个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同阮家合作,从他们的工厂买进。”
詹娜眼光毒辣,自然也看出来了二人关系是真不错,这两家的关系应当是稳固的。于是她点点头,微笑着说:“您得到我这一票了。”
江千劭伸出手,和詹娜握了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