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朝柱猛地抬头,看着激动而又焦急的王春,声音极其严肃地质问道,“春哥,东西哪来的?”
王春被宁朝柱的反应吓了一跳,脸上露出害怕和慌张的神情,忙不迭解释,“是……我……好多人……是……”
“春哥,你慢慢说。”意识到自己说了重话,宁朝柱连忙平复心情,劝慰他说,“这里只你我二人,你说甚么都无事,你慢慢说。”
王春点点头,“路边歇脚的凉亭,还有风雨桥,贴了好多这种纸。听人说官道、渡口还会有人发。
“不知纸上写了甚,我族中长辈、周老爷、你宁家族老,见了这纸便让人撕,不准我们偷偷留下,不准我们打听纸上写了甚么。
“我好奇,便想着你帮我看看。”
“春哥!”宁朝柱语气郑重地说道,“你千万听我的,莫管纸上写了甚么,也莫去打听不该知道的。
“这纸上都是些蛊惑人心的东西,你看了陷进去,会害了你自己,害了你爷娘,还会害了你们王家。”
王春悚然一惊,“真的?”
“当然是真的!”宁朝柱万分肯定,“写这些东西的人,不过是哄骗着你们去与土豪大户,与乡绅官吏争斗。
“你们出头送命,他们坐收渔翁之利。春哥,你千万莫上当。”
“好,我听你的。”王春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说着又露出憨厚的笑,“大家都说,你与我们不一样了。
“你是读书人,以后是秀才公,是举人老爷,是要做官的。大柱子,我信你。”
“不……”宁朝柱下意识地想反驳“他们不一样了”,但他一出口便意识到无论他如何否认,他们确实不一样了。
尽管他连生员都不是,但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为人佣耕的氓隶了。
宁朝柱沉默不语,王春说了几句话,让宁朝柱安心读书,家里他会帮忙照看,便爬上河岸走了。
宁朝柱其实不着急返回义塾。今天半年节,加之他在义塾多次被先生夸奖勤奋、聪慧,先生和周老爷准了他半天假。
但王春要走时,他却说不出话挽留。
王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有些茫然地坐回原地,看着地上拼接在一块的纸上的词句发愣。
碎纸被风吹得四散,他涣散的眼神开始聚焦。
风陡然大起来,散开的碎纸被鼓吹着在空中飞旋,他的目光随着纸蝴蝶向南,只见群山环绕的稻田之间,一群孩童肆意地追逐玩闹。
他站起身,隐隐约约听到一阵欢快的喊唱声。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迎大同,管教大小都欢悦。
“莫拜官,莫拜神,跟着大同建农联,穷人齐心把身翻。
“减租息,禁奴役,减禁不了有大同。不当差,不纳捐,大家快活过一场。”①
……
“不当差,不纳捐,大家快活过一场!”
邵阳县万安里一处大宅的花厅里,代表周边大族之一杨氏到此的杨国孝咬着牙念出外面流传的歌谣,越念越气。
他很是不忿地说道,“此实乃反歌,我等还要视而不见么?”
坐在他上首的赵邦瑛捋着花白的胡子,笑呵呵说道,“视而见之又如何?你看粟世湘,沉不住气伤了人,又不肯认错,被大同社押到邵阳城报官。
“呵,上千人围了邵阳城,叫嚷着要公道,吓得一城官吏连城门都不敢开。粟世湘若真有骨气也就罢了,在邵阳城下挂了一天,便哭着喊着要认错请罚。
“吴思孝却晓得明哲保身,次日便带着家眷逃进邵阳城。粟吴两家不敢领头,开化里哪个敢忤逆大同社?要么随吴家进城,要么装缩头乌龟。”
说着,赵邦瑛笑眯眯地看杨国孝,“杨贤弟是想学哪个?是要灰溜溜躲进城里,还是当一当缩头乌龟?或是学唐家、蒋家,做大同社的干将?”
杨国孝瞪大眼睛,盛怒之下神情有些扭曲,然而赵邦瑛是实打实的生员,他却什么功名都没有,更别说赵家远不止赵邦瑛一个生员。
这口气,他怎么也得咽下去。
“难不成就这般放任大同社蛊惑佃户?”
杨国孝忍着气质问赵邦瑛。
“我等如何阻拦得了大同社的消息,到底不过十几里路。再这般放任,佃户越来越难管,只怕大同社还没来,彼等便要造反了。”
赵邦瑛轻笑一声,“我等如何放任大同社了?如今大同社虽鼓噪了尚贤、温和、开化、二厢四里的百姓,却已被我等围困。
“东北有何先生的何家,有你杨家、我赵家;东南有仁风里的尹家、刘家,中乡的敬家、罗家、宁家;西北有永成乡的伍家、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