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忻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从医院出来后,连霄把背包和pad还给了他——鼓起勇气看向屏幕,上面显示着云开的微信,而他近乡情怯,欲说还休。
他打小演戏,演过很多戏,但这出戏他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演。一旦两个人的生活需要演戏来维持,就终有散场的时刻。于是他连点开都不敢点,点开了,就是上了场,就得演。
他被困在了当下。原来送走过去,未来也不会敲门。
——门敲响了。
关忻猛地回头,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想着“未来”念着“来人”,一阵翘首一阵抵触,说不清道不明;又觉着装作家里没人最清净,可这时手机铃声响了,懵懵地低头看去,是连霄。
他接了起来,连霄的声音同时从话筒和门外传来:“我回家拿了点儿吃的,等你好一点儿,能见我了,就开门。不着急,我就在门口,有事儿叫我。”
连霄去而复还,关忻无奈,又有着模棱两可的失望,凑近猫眼看了,连霄跺着脚哈着手,手腕上咣荡着个塑料袋,应该是吃的。
齁冷的天儿,总不能真冻着他,关忻不落忍,开了门。连霄好像早就料到似的,不惊喜也不奇怪,自顾进门换鞋,绝口不提安慰的话,先将袋子放到餐桌上,从里面一样样儿往外掏:“大冷天儿的,不好使唤助理,我就回了趟家,把吃一半的咖椰酱和剩的半兜吐司拿来了,还有两盒牛奶,一会儿给你热一热。”
关忻说:“一起吃点儿?”
连霄看着他笑了:“好呀。”
俩人一同进了厨房,你一手我一手捣鼓了几下,烤了四片面包,趁热抹了酱,又热了两盒牛奶,连霄端着盘子,却没放在餐桌上,而是多走了两步,放在了茶几上,然后跪坐下来。
关忻握着两杯牛奶跟在后头,顿了一顿,明白他是给自己体面,不然以他现在坐不长久的伤处,在餐桌边儿站着吃,窘迫。
相比之下,跪着比坐着舒坦。
两人对跪,一口面包一口牛奶地细嚼慢咽,半晌,肚子填实,关忻开了口:“你怎么会那个时候赶到的?”
连霄说:“华堇给我发的消息,让我过来……看你。”
心脏猛烈一跳,要掀了天花板似的,直冲天灵盖。关忻没再说什么,却一口也吃不下了。连霄见状,捡了几个近期的娱乐圈八卦,俩人一递一声轻轻说着话。
“关忻”跟“凌月明”大相径庭。连霄一边闲聊,一边细细端详;凌月明的哭闹如同山洪暴发,惊天动地,猛烈、迅速、直接、直白;而关忻,面上不动声色,却是“细雨湿衣、闲花落地”式的难过。若是追根溯源,令他扭转性情的原因无外乎是自己。
思及此,不禁说道:“月明,哭吧。”
关忻凉凉地一掀眼皮:“我三十了,不是十三。”
“如果十五年前我回头了,你现在是不是就能哭出来?”
关忻把没啃一半的面包丢回盘子里:“十五年前我觉得咖椰面包真好吃,现在我发现这玩意儿这么甜。”
发生的已经发生,回不去的就是回不去。
有外人在场,关忻草草收拾好了惨戚自艾的心情,趁着这股不瘟不火的心劲儿,重又拿出了手机。连霄斜眼瞥见屏幕上独独的一个“他”字称谓,独树一帜,翘起的尾巴似的彰显独一无二,便知是游云开,捡了盘子和杯子,故作不经意地:“你打算怎么跟他说?”
关忻没做声,怎么答都与他不相干,看着游云开接连的几个问句,回道:“今天太晚了,我回市区住了。”
回完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游云开的回复,这在以往几乎不可能。关忻皱皱眉,实在没精力揣测,拿了换洗衣物去洗手间洗漱,他想从头到脚的洗刷干净,却在脱衣服的瞬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差点喘不上气,立时放弃;镜子里惨白的脸像具行尸走肉,他逃也似的避开目光,只刷牙洗脸,然后回到客厅,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跟连霄说:“今天就委屈你睡沙发了。”
连霄说:“你好好休息,不用管我。”
关忻点点头,回了卧室,一米八的双人床,上面发生过很多两个人的事,他只是看着,除了功能,与前半宿的那张床没有丁点儿相似,可他就是躺不上去。
关忻沉沉地闭上眼睛,立刻又睁开——一闭眼睛,每一寸肌肤上就多了双手。
他转身出了卧室。连霄收拾完了餐具,没关灯,正坐在沙发上刷手机,抬头看到关忻的表情,了然的往角落挪了挪,在关忻开口让他去卧室睡之前,抢先说:“你躺着吧,我在旁边陪你。”
有个绝对安全的人陪在身边,吸引力强盛,关忻没推辞。
连霄又说:“被子呢?我拿过来。”
关忻摇摇头,他不想让任何东西覆盖在身上。
沙发不舒服,盛不下他,得蜷着腿,硌得慌。
却终于安心。
仍是合不上眼。
突然腰上传来触感,关忻剧烈地一抖,腾地坐起身,连霄举起双手说:“我想拍拍你……算了,我保证不再碰你。”
关忻缓过惊吓,他张了张口,想说他害怕,可向谁说?找不到合适的人,于是不足为道。
慢慢窝了回去,蜷得更紧,像只煮熟的虾;顺手抱过三花猫,脸埋进它的肚子,眼睛睁得老大,他在心里一遍遍的念:“我害怕……妈妈我害怕……”
时钟滴答,数着流逝,连霄低垂着脑袋,昏昏小寐;关忻却连闭眼都不敢,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玄关突然传来拧动钥匙的声响,急躁又磕绊。连霄一下子惊醒,同关忻一齐向门口看过去——
游云开鼻涕拉瞎地站在门口,看着沙发中挤在一块儿的他们,寒风刮得糙红的脸陡然变得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