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代价。你只说退,还是不退,退的话就过来签字。”
白姨敲了敲桌上的两份文件。
“天上不会掉馅饼,既然我不用付出代价,那付出代价的人就是……”
白姨叹了口气:“是忻忻帮你争取的,”顿了顿,含糊地说,“他妈妈总还有些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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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白姨领着关忻赴约。得知游云开会继续参加比赛,她着实大松了心神,但关忻一路上魂不守舍,让她不太受用,于是严肃而轻缓地说:“忻忻,我问你最后一遍,云开确定继续参赛了,是吗?”
内心的撕扯裂了口,酝酿一宿的戚涩翻江倒海地扑上来,将他溺没。他多希望游云开能更任性一点,这样他的坚持师出有名,昂首挺胸,即便最后顺了游云开的意,也是不得已为之的妥协,而不是他为了爱,卑微地放弃原则。
一开始他的坚持出于“坦诚”,后来,“你到底是凌月明”之后,就成了自保。他不能让游云开知道一句“凌月明”就能将他击得粉碎,他很强大,凌月明算什么,根本伤不着他。
从此他的伤口,再不会给游云开看见。
可是游云开让步了。他的洁癖、他的清白,只因为对关忻的信任,就无条件的放弃了。
矜持总让关忻糊层窗户纸,但游云开的光芒如同太阳,在不破坏窗户纸的前提下,轻而易举地穿过屏障,将阴潮的角落照得亮亮堂堂,和游云开这个人一样,磊落坦荡。
关忻没法再自欺欺人,游云开再过分,他还是无可奈何地爱他,哀己不幸怒己不争地爱他,绝望又献祭地爱他。
一如世间万物离不开太阳般爱他。
在白姨炯炯的注视下,关忻说:“他是决定继续参赛了,但他不想。”
电梯抵达了最顶层。
白姨怠倦地阖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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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观餐厅的私厨说不上好吃赖吃,但绝对健康,日复一日的养生让洛伦佐修炼出了一股不瘟不火的劲头,这与关忻的记忆形成差别——关忻从儿时到少年,每年总要跟他妈见一次洛伦佐,并不陌生,印象中洛伦佐像团躁动的火焰,不过一晃十余年不见,谁都难免有些变化。
聊过优雅高贵又一尘不染的闲话,最终,关忻替游云开做了决定。
洛伦佐给足了耐心,侧耳倾听,但他显然是有备而来;关忻话音落定,洛伦佐不紧不慢地饮过半口白葡萄酒,问:“你跟那个男孩是什么关系?”
关忻说:“He’s my love.”
洛伦佐在心中作出评估:“二十万美元,为的是约束参赛者认真对待比赛,品牌方向来一视同仁,不是我个人能决定的,否则无法跟董事会交代。”
其实这事儿可大可小,股东手再长也管不到参赛选手;既然洛伦佐往大了说,那一定是有条件,有条件,就能谈。
白姨笑着说:“多少天才削尖了脑袋往你们那儿钻,一个小男孩,能带来的经济利益很有限。”
“我跟凌谈利益,他跟我聊爱情,我不帮忙,很不浪漫,”洛伦佐漏口风,“如果有一个项目你能帮到我,产生的利益又大于选手退赛,我想我可以说服董事会。”
关忻挺直了腰背,凝神静气,沉稳笃定。
“洛伦佐将以二十万美元的价格——也就是这笔违约金——独家买断Star Catcher的运营权、展览权、公开表演权,同时,我们会承担相应的保养和维护。这样,你的男孩不用付违约金,我们也省了一笔版权费;为表诚意,洛伦佐品牌方会发出声明,承认他的复赛成绩,确保他参加其他比赛时,不受退赛风波的影响。”洛伦佐后靠椅背,“所有权依然在你手,你可以慢慢考虑,但时间有限,明天就要公演了。”
关忻静静地坐着,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失去母亲后他成了野猫,唯有水杉树下的盒子,以及这件Star Catcher记载了他的来路。
要取盒子,就得经过凌柏的家,如隔天堑,绝难涉足;所以他紧紧抱着这件Star Catcher不肯撒手,对他人而言,这是商品,是杰作,但对关忻而言,这是他的妈妈,以偏概全,窥斑知豹,拼凑出的妈妈,它可以黯淡,可以褪色,但绝不能从他怀中剥离。
洛伦佐的要求,这些年不是没人提过,主要是想得到展出权,为服装展增光添彩,他们通过白姨的关系,开出远比二十万美元优厚的条件,都被他一一拒绝了。几次三番后,白姨明了他的心思,从此兵来将挡。
商业用途,是对母亲最残忍的玷污。游云开有他的清白,关忻也有自己的。
“忻忻……”
白姨忡惙地看着关忻,没同洛伦佐据理力争;人为刀俎,他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洛伦佐和颜悦色:“我是Star Catcher的设计者,没有人比我更爱惜它,在我手中,它能发挥出最大价值。”
那是妈妈,不是商品。
关忻喉头轻动,声线艰涩:“公开表演权,意思是会有别人穿上这条裙子,是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它的高价值是因为关雎,这一点我们都明白,”洛伦佐眉目柔和,“现阶段我们会维持它的独一无二性,直到真正值得的那个人出现。”
——直到砸出天价的那个人出现。
妈妈……
他悄悄把这声呼唤咽进肚子里。
“凌,我爱你的母亲,她是我的缪斯女神,”洛伦佐说,“但我现在不仅是个设计师,还是个商人,而且,还活着。”
人间是一台巨大的搅拌机,红尘滚滚,万事万物都旋在漩涡里,头破血流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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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云开嘴唇紧抿,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儿,他对人生悲观失望之际,关忻用克制又浓烈的爱铸出一把利剑,为他在烂透的世间道上披荆斩棘,只留给他一道浴血的背影。
而当胸那最重的一刀是他亲手刺中的。
“真的没有别的代价?”
“没有。”白姨说——关忻不让她跟游云开讲,她尊重——“过来签字吧。”
游云开上前,颤抖着手,拿起了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