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洛伦佐见完面,一直吊着关忻的那口仙气儿也散了,恍恍惚惚出了餐厅,一阵耳鸣,听不太清白姨又说了什么。他做的决定全出自愿,但他暂时不想见游云开,正好,他也被拉黑了。
买断合同转头儿会有品牌方的人寄到北京,上面规定Star Catcher将出席洛伦佐明年二月的秋冬纪念展,关忻需在十二月月底之前把礼服交给品牌方。
因为买断费是拿违约金顶的,上面注明如有违约(包括不可抗力),赔付金高达买断费的百分之五百。
一百五十万的五倍,利滚利,高利贷都没这么黑。关忻再不愿祭出Star Catcher,金钱的大逼兜足令他眼神清澈。
妈妈被他放弃了,为了游云开;他不讳言爱他,但现在无法面对他。他会重新向游云开张开怀抱,只是需要时间。
回了酒店,关忻屁股都没坐就收拾了行李,订了当晚的高铁回北京,一刻也不想多待。把行李箱扣上盖子,坐在床上茫然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得跟连霄告个辞。
刚发完,微信响了,肯定是连霄说要送他去车站之类的,关忻翻过手机正要婉拒,却看到是主任转发的明日国际论坛的着装要求。
关忻一拍脑门儿,差点儿忘了,世界级大会,中外名医荟萃,上台作报告代表的是医院的脸面,不至于娱乐圈那般姹紫嫣红花团锦簇,起码也得平头正脸衣冠楚楚。他衣柜里尚且没件像样的正装,看了眼时间,不早不晚,附近就是商圈,如果能在一个小时之内买完,将将能赶上车。
说干就干。关忻拖着行李打开门,和作势敲门的连霄打了个照面。
连霄见状,放下胳膊,轻松地说:“我安排好车了,知道你会拒绝,就只好先斩后奏了。”
关忻微微蹙起眉尖,转念一想,工作为重,不是矫情的时候,于是说:“你对这边熟,有没有推荐的西装店,”在连霄开口前赶紧补充,“不用太贵的。”
他个小医生,一场手术三头两百的苦挣,跟演员光鲜亮丽的消费能力不在同一阶层,得搂着点儿。
“西装分好多种,看你什么场合?”
关忻言简意赅地说了,连霄歪着脑袋认真思考了一番:“去买,就得试,耽误时间,一小时恐怕下不来;廉价的上不了台面,太贵的,你平时不穿,没必要买。”
“合着你这意思,这西服我买不到了?”
连霄安抚一笑,宠溺说:“你这个急性子呀……”舔了舔嘴唇,“如果你不嫌弃,等你到北京,我让助理接你,顺便给你带一套我穿过的。”
关忻顿住,真有点儿动心了。他的想法很实际:连霄的衣服有一说一,审美和质量双在线,又省钱,就是过后免不了还得打连连。
“我俩身量差不多,那些衣服都是品牌方送的,穿一次就扔太可惜,”连霄有条不紊地罗列一二三,最后扔下一记重磅,“完事儿你就留下,还我我也不穿,都是分给工作室那帮小孩儿。”
关忻心服口服:“就当我买的,多少钱我——”
“你要这样儿我就不帮你了,”连霄怨气中夹杂着委屈,“我退得还不够吗?你为了游云开忙前忙后,连口水都喝不踏实,我也会心疼的啊,但我知道你的脾气,就一直忍着,现在举手之劳就能帮到你,你却这么生分……”越说火气越上头,狠狠撂下一句,“你就当我是为了补偿当年吧!”
这话忒重,如瀑布倒倾,以雷霆万钧之势,落井下石之力,为翘首以待的连霄冲尽铅华。人们总是会在脸上涂上厚厚的、用“傲慢与偏见”制成的脂粉,然后有意识地欺骗别人,无意识地欺骗自己。洗去脂粉比自揭伤疤更难,直面自己真实的功与过,是一种超越疼痛、违背人性的酸辣,就像在黑暗中嚼着一团火。
说到这份儿上,关忻不好再固执己见,风中的柳条似的,不声不响地从了,还跟着连霄去了楼下喝完了一整杯果汁。
连霄一个电话安排了助理今晚的工作,关忻也发了微信,劳烦白姨代劳,又白纸黑字地强调了一遍“我和洛伦佐达成的协议,不要告诉云开”。
一切是他自愿,他不想给游云开背上心理包袱。
等他退出对话框,见多了一个新朋友添加,点开一看,随即抬眼看向对面。
连霄顽皮地一耸肩膀。
关忻先没通过他,放下手机,郑重地说:“我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在屏幕以外的地方见到你。”
“这辈子还很长,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我只想过好当下,”关忻说,“这次你帮了我大忙,真的很感激你,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
说完打开手机,利落地通过了连霄的添加请求。
连霄说:“现在你心里一定盼着我赶快出事,好还我人情。”关忻张口,连霄抬手按下,笑说,“你这要求不算苛刻,死前若能看到你为我忙前忙后,值得。”
关忻沉脸不悦:“瞎说什么,瘆不瘆得慌!”
“在美国这些年我经常会想,如果当年我留在你身边,会是什么情景?”说着,陷入长长的怅惘,长吁短叹,伤春悲秋,“我可能不再做演员了,老老实实上个班,每天回来跟你在餐桌上唠叨今天发生的事儿,没什么大钱,过日子嘛,一天一天的就过去了……”
关忻心想,你不会的。
打断连霄幻想的不是关忻,而是关忻的手机,好大一声,炸雷似的,把连霄炸回了现实。关忻拿过手机,是游云开的语音微信,估计是得知了他的所作所为,慌手忙脚的把他释放出了黑名单。
关忻没听语音,动动手指,把游云开拉进了黑名单。
没过两秒,游云开给他打来电话,也被他毫不犹豫地挂断,起身对连霄说:“走吧,去车站。”
俩人从容地出了酒店等车,甫一站定,耳边遥遥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关忻——!!”
关忻骇一激灵,和连霄齐齐扭过头,游云开一枚炮弹似的,铆足了劲儿,风风火火朝他飞来,乍寒还暖的天儿,出了满头汗,然而还没到一半儿,就被一辆车截胡,他妈先从车上下来,一把薅过游云开,抡圆了胳膊结结实实给了他一巴掌!
池晓瑜后下车,拉住王舒蓉说:“王姨,在外面给他留点面子。”
王舒蓉指着他说:“我还不给他留面子,我早该扇他了!主意最他妈正,说退赛就退赛,不知道认识的谁说的情,不知道人情最难还吗?”
他们一群热热闹闹唱大戏,唯独关忻在游云开挨巴掌时浑身一颤,他不知道王舒蓉是谁,但瞧那和游云开如出一辙的清丽五官,答案呼之欲出,连忙转过眼神儿说:“我们去马路边儿等吧。”
游云开脑子直蒙圈,眼见着关忻抬脚要走,顾不得他妈在场,又要声嘶力竭;池晓瑜七窍玲珑心,顺着游云开长钩儿的眼珠子直挺挺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家喻户晓的连霄,愣了一下,忙递话儿堵住游云开的嘴:“弟,你认识连霄?他给你说的情儿?”
——下午,游云开签完字出来,火烧屁股似的给关忻发微信,看见红色惊叹号才想起来他把人家拉黑了,匆匆放出来时已走到后台,阿堇看他眼泪汪汪,活似当头受了一棒,便上前关怀询问。
游云开说:“我退赛了,”只说了四个字,越发憋不住哭,“关忻搬出他妈妈给我换的,没有违约金了,也不影响我参加别的比赛……关雎的面子啊,我何德何能啊……”
他心里难受,却不是因为憋屈,而是被呵护被重视的恣意,小鸟依人的娇憨,很可以无理取闹的蛮横舒展,三者杂糅出的暖,烘得他热泪盈眶。
关忻自己屋漏逢雨,船破遇风,漏洞百出,却给他搭建了最坚固安全的港湾。
阿堇也颇为震撼,半晌说:“你告诉王姨了没有?”
游云开直着眼睛,压根儿没听见阿堇说啥,自言自语:“不行,我得找他去,我得——”
边说着边甩开步子往门外跑,阿堇工作在身,不如游云开自由,只好电话通知了王舒蓉,但因着游云开的性向,一番话藏着掖着,模棱两可,反倒让王舒蓉着急上火。
游云开功败垂成,眼睛都看见关忻了,偏生被他妈气势汹汹扇得不知天南地北,所幸池晓瑜机灵,一句“连霄”让王舒蓉慢了半怕:“连霄?那个大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