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云开屁颠屁颠地去了,直到关忻洗完碗还没出来。关忻拾掇完厨房,去卧室查看情况,却见游云开背对着他,一手拿着新睡衣,眼睛却落在了另一只手上举着的一件套着透明防尘罩的礼服裙。
裙子整体幽蓝,上身缎面,色泽优雅如月华流转,裙身点缀着璀璨的星光,仿佛截取了一段银河剪裁而成。
关忻的手从游云开肩头横空穿过,毫不犹豫地夺回裙子,斩断了少年欣赏赞叹的目光。
游云开急忙解释:“我是BF服装学院的,这件挺像二十七年前国际电影颁奖典礼上关雎穿得那件Star——”话头戛然而止,微妙地端详起关忻的腰身,慢吞吞地,“不是,你怎么会有女人的裙子?”
关忻长得帅他承认,但这间房子里完全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一件被精心打理的礼服裙突兀出现,就像立在鸡群中的鹤一样,让他没法不多想。
人嘛,无癖不可交,再说21世纪了,这也不算啥炸裂的癖好。
但是一想到关大夫表面白大褂一穿,冷淡禁欲人模人样的,私下里居然玩这么花……不过这条裙子的腰围在女人堆里也算窄了,关大夫腰没那么细吧?
游云开目光悠远思绪飘扬,关忻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额角一阵抽痛,懒得解释,重新挂好裙子,推他出去:“洗澡去!”
游云开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这裙子就算是仿的,用的料子也是挺娇贵的,你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挂着,会变形!”
这件裙子在关忻家挂了二十来年,关忻当然知道保养流程繁琐精细,他妈在世时,有专门的人台存放,定期养护,但现在他没有当年的条件,也不会再有人穿,留着就是个念想,套个防尘罩,单独悬挂,已经是他能为这件裙子所做的极限了。
他沉下脸,又说了一遍:“洗澡去。”
人在屋檐下,游云开鸣金收兵,拿着睡衣去了浴室。关忻复又取下裙子,隔着防尘罩抚摸其上略有黯淡发黄的珠石。
游云开口中的“关雎”是他妈,二十七年前国际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当年她身着无名小卒洛伦佐设计的“Star Catcher”礼服出席盛典,一经亮相,万众瞩目;一举拿下最佳女主后更是全场焦点,后来的媒体甚至将那一年称为“关雎年”;洛伦佐一战成名,跻身一线设计师,“Star Catcher”也和赫本小黑裙一样,成为了后来无数设计师的灵感范本。
没人知道,真正的“Star Catcher”有个秘密。
关忻翻开层叠垂坠的裙摆,中间的几层纱料上,画着许多乱七八糟的稚嫩花朵,瞬间拉低了裙子的梦幻感。
这些花朵出自小关忻之手,他不懂什么昂贵、名利,只知道这块布料能供他浑洒颜料,最后他妈不得不高价把裙子买了下来私藏。
但妈妈没有骂他。
妈妈永远舍不得骂他。
他放回裙子,去书房拿出手机,措辞了许久,依然没能发出拒绝。
游云开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逶迤了一路水痕,在关忻发现之前吭哧吭哧擦了个干干净净。关忻也冲了个澡,出来见游云开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冲着手机愣神,头发还湿着。
关忻催他:“吹头发。”
游云开闷闷不乐,锁屏手机,然后把自己的下半张脸埋进抱枕后面。
关忻无视他这死出,也不再催,径自回了卧室,转身关门的片刻,游云开噔噔噔追上来,奋力抵住门:“喂,你就不能问问我怎么了吗!”
关忻握着门把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
关忻移开眼:“我每天六点半准时出门,如果你需要我送你回校,明天跟我一起走。”
游云开像只被骨头噎住的小狗崽,梗着脖子有苦说不出,最后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扭头大步回了客厅。
关忻无情地关上了门。
第二天一早,游云开已经不见了,睡衣随意地丢在沙发背上,没有叠整齐,似乎是对昨晚的无声控诉。关忻没当回事,萍水相逢,连人生的小插曲都算不上,人海茫茫,估计再也见不到了。
这样很好。
上午出诊,下午辅助主任做了两场角膜移植手术,手术很顺利,出来时还不到五点。跟家属交代清楚术后注意事项,他回办公室写病历,顺便看了眼手机。
白姨又来了微信,问他今晚有没有空,见面吃个饭。
白姨是他妈造型团队的核心成员之一,他妈去世后,白姨几经辗转,去了中视做服装师。估计是知道白姨和他妈妈的关系,制片才会请她出山来找他上节目。
他不想让这位善良的女士为难,但他也不想为难自己,也许当面拒绝比较好。
手随心转,回复了一个“好”字,顺便附上时间地点。
晚上八点,躲过晚高峰,病例也写完最后一个字,关忻整理好桌面,起身准备赴约。下楼刚到医院大厅,就看到两个少年捂着眼睛,一个坐在等候椅的最左边,一个坐最右边,背对着背气哼哼的,谁也不搭理谁。
一个年轻姑娘正在跟值班护士沟通:“他俩眼睛现在都看不清了,该挂哪个科啊?”
值班护士说:“今天夜诊大夫是白内障科的,他俩是打架了吗,那得先看看眼球有没有损伤,不如你去公立医院吧,别耽误了。”
年轻姑娘垂头丧气:“你们是最近的医院,”说着转过头,狠狠瞪了两个少年一眼,恨铁不成钢,“让你们打,打啊,接着打啊,怎么没能耐了!”
关忻一听护士把他们一杆子支去了公立医院,乐得轻松,正想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直直往大门走,忽然坐在最右边的少年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他一眼,惊喜道:“关大夫?!”
听到熟悉的嗓音,关忻停下脚步,惊讶回头,少年青肿的面部实在辨认不出昨夜的清丽,关忻不甚确定地说:“……游云开?”
游云开连连点头,冲着年轻姑娘叫道:“导员,这是角膜科的关大夫。”
真棒,又要加班。
关忻的肠子凉了半截,但一想到加班能躲开白姨,心肠又热了起来。他朝值班护士点了下头,又看了看年轻的导员和她的两个脆皮学生,转身上楼:“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