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之视线也同样落到了一处,只是看了看,便撇过了头。
一阵兵荒马乱,天禄阁重新恢复了宁静。徐容之抬手合上了窗子,带走了屋内最后一丝光亮。
天气寒凉,黑天的时间越来越长,宫外百姓早早就合上了门,街上零星几个小贩也正准备收摊回家。宫中却依旧灯火通明,永安殿内笙歌曼舞,管萧之声似乎要顺着房梁飘出宫去。
徐容之仍穿着官服,神情坦然。那抹肃正的红立于殿堂正中,总不免让人瞩目于他。
并不是与这景象格格不入,而是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那般冷情。
梁靖玺眼中已有醉意,视线落在了徐容之脸上,“容之,来,同朕饮上一杯。”
徐容之脸上表情丝毫没变,也没有要上前的打算,只是说道:“皇上,臣是为容断堂张且行一事而来。”
“容断堂……如今也只有你还敢叫容断堂了。”梁靖玺随意搁下酒盏,酒盏倾倒的瞬间里面的酒淌了一桌子,酒液顺着桌角一滴滴的掉在地上。
梁靖玺依旧盯着他,“怎么,来为他求情?”
“皇上,您知我心性,试探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徐容之将一份提本递给候在一旁的高公公,“目前张且行关押在司命阁,等候发落。”
高公公颤巍巍的接了过来,正要上前,梁靖玺却连看都没看便摆摆手挥退了。高公公连连应下,朝下搭了搭拂尘,便在小太监的搀扶下朝外走去。
殿中仆从和舞乐团的人齐齐停了动作,像是排练过一般排着队伍鱼贯而出。本来热闹非凡的永安殿瞬间便冷却了下来。
梁靖玺搭着扶手,上面镂空的雕花倒映出一盏盏扭曲的烛火,他摩挲着扶手上的龙纹,缓缓说道:“你和张且行自幼同朕的兄长一起长大,说到底还是他的人。本想辅佐与他,而如今却屈居于我,你有多少不甘心?”
徐容之突然就笑了,嘴角带上了平日里三分玩味的弧度,他带着笑意说:“皇上到底问的是臣,还是张且行?臣就在您眼前站着,您大可仔细看看臣是何想法。”
醉意扰得头脑发胀,梁靖玺眯眼看了半晌,挥挥手道:“罢了,既然这样,便让他去陪我大哥吧。黄泉路上,赴他的君主去成全他的宏图伟业。”
徐容之领了命,拾起了搁在一旁的提本,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大殿空荡荡,四散的酒盅茶点摊得一地狼藉,徐容之提着衣摆避过倾得满地的酒水,迈过了门槛。
有酒盅磕碰的动静,身后似乎传来一声叹息,回荡在空旷的室内,像一片无奈飘零的落叶。
“明明都逃了的……何苦呢,张意犹。”
将话带到司命阁后,徐容之并未离去。整整行了一天的路程,此刻也带了些疲意。
他掸了掸监狱门前的长凳,端坐在了上面。
远远的,一个看守叼着牙签,晃晃悠悠的朝这边走了过来,一看就是一副酒足饭饱的模样。
他看着有人坐在司命阁前,便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张嘴还没等说什么,便被徐容之一个眼神噤了声。
那看守猛地拍了拍脸颊,酒意清醒了不少,再一看门前坐着那人,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徐大人!哎呦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事儿您招呼一声就行。”那看守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旁边的茶杯就要倒茶。
“不必殷勤了,”徐容之制止了,“替我准备一份饭菜,我要探监。”
大牢内亮着几盏昏暗的烛火,除了脚步声,里面几乎听不见任何动静。
看守倒会做人,哪怕是死刑犯,也并未将张且行关押在死囚的牢房,环境倒还舒坦。
一直走到牢房的尽头,隔着铁牢,徐容之将一碟饭菜搁在了隔板上。
一片寂静,只有窗外一丛随风摆动的树丛,显示着时间的流动。
“明日行刑。最后一顿饭了,张大人不吃两口吗?”
徐容之开了口,牢中这才有了点动静。
监牢中床铺摆得整齐,屋内人似乎并没有要入睡的打算。
“还以为白天是见你的最后一面。”张且行抬眼望着那个碗大的窗口中透下的月光,“本想枕着月光而眠,可奈何孤月高悬,竟让人生出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悲凉来。”
“斯余,你可曾有这种感觉?从前讨好依附于我的人,看重的都不是我的能力,而是我所处的这个地位。”
徐容之隔着铁栏,望向里面的人,“慎言啊,张大人。”
“我如今身陷囹圄,不过一介死囚,你便让我说罢。”
张且行起了身,“天下何其广阔,最后的容身之所不过方寸。”
他抬眼看着眼前近乎灼目的红,浅浅弯了弯嘴角,“斯余,我走之后,不要太挂念。”
徐容之猛地撇过了头,紧蹙着眉头,衡量万千,终是没有再开口,带着满腹的欲言又止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