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渊听见自己如鼓般的心跳声。
被砸开的门、飞溅的血、摇摇欲坠的头颅和跌坐在地上的方鹤旻,一幕幕不停地回放、在眼前重现。
视野交错中,唯有方鹤旻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秦知渊闭上眼复又睁开,脱离眼前的失焦画面后看见门缝底下渗出红色,他陡然惊醒,疾步上前将方鹤旻半拽半抱地往后带。
方鹤旻跌跌撞撞地跟着秦知渊的力量起身,平日里隔得老远都能判断出秦知渊脚步声的人此时却才迟钝地看见了他。
“鹤旻,方鹤旻,”秦知渊唤他,又回首看了眼往外蔓延的红,“跟我走,我们去研究室。”
秦知渊不担忧方崖槃会再次出来,他只是想带着方鹤旻离开这个地方。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这里一切都是窒息的。
“哥?你怎么过来了?”方鹤旻的反应很呆滞,语调毫无起伏,他歪了歪头,“刚刚这里很吵。”
秦知渊一直希望方鹤旻能摆脱实验地畸形的社会环境,用正常的观念去看待实验地的人或事,但此刻秦知渊又宁愿方鹤旻能把方才父母争吵、吵出一死一伤的事情当作寻常。
可平日里带着最鲜艳跃动色彩的人已经被家人亲手泼上了黏稠的黑红血色,此时变得灰沉沉。秦知渊抬手抹去方鹤旻脸上滑落下来的血珠,看着方鹤旻无神的双眼,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秦知渊过往经历几乎只有和祝在各个实验室里奔波以及偶尔陪着陆正去研究所,坦诚来讲,尽管秦知渊确实见过清理者清除芯脑人的场面,但饶是他平日里再博览和冷静,也从未见过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方鹤旻父母短短的几句争吵让他拼凑出了让人难以相信的真相,戛然而止的冲突又以最残忍的方式结束。
“没事,没事的,”他只得一遍遍重复,也不知道安慰的到底是自己还是方鹤旻,“我们走,先去研究室,你别想,先别想,好不好?”
方鹤旻终于听清了秦知渊的提议,点了点头,率先走了出去。他衣服沾了不少血,但在实验地里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所以秦知渊没有多言,只是几步跟上拉起方鹤旻的手腕。
被牵住的人忽然问:“是死亡,对吗?”
秦知渊知道方鹤旻陷入了沉思,他在试图用秦知渊和钟奎司教导的思维认知思考。
正常人类社会里不应该出现这种局面,事实犹如千斤重压在咽喉上,让素来条理清晰的秦知渊此刻也难以为方鹤旻解释。
“......他不会再回来了,”方鹤旻接着说,“其实他本来也很少回家。但他知道我喜欢糖果,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今天他没带,我当时感到......你跟我说过的,那种情感叫做失落。但没关系,因为他很久没有回来了,不带糖果也没关系,再次见到他,我很高兴。可老钟讲过,死亡就是再也见不到了,他回不来了。”
秦知渊无言以对,听见方鹤旻继续着他断续的思索。秦知渊觉得方鹤旻像正在进行看得见的一点又一点的成长,用他本人还没能彻底理解的残酷方式。
“可是妈妈和他吵起来了,他们说的怪物我是知道的,妈妈曾经告诉过我,我会有一个妹妹,但妹妹怎么会是怪物呢?”
到了研究室,秦知渊推着方鹤旻去他的休息间洗漱,在方鹤旻进去前,秦知渊手指抵着方鹤旻的额前,轻声说:“我知道你还在想刚才的事情,但我希望你能暂停一下。”
“我应该难过吗?”方鹤旻回身问,他像是想起什么,又忽然说:“我跟妈妈说没关系,我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我有做错吗?”
看着方鹤旻变得混乱,秦知渊不得不俯身抱住他,衣服上还没彻底干涸的暗红也蹭到了他身上。方鹤旻的疑惑是一个难言的死局,秦知渊不想在这时候让他的认知彻底错乱,却明白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鹤旻,你听我说,不是你的问题,你只是不懂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要怎么处理。钟奎司说的没错,死亡就是永别。如果你难过,或者心底有任何不归属难受却觉得不舒服的感受,我们都可以想办法解决它。”
“我不能留住他吗?不过他受了很重的伤,可能痊愈要很久。”
秦知渊轻叹一声,“死亡和重伤是不一样的,死亡无可挽回,但重伤则尚有一线生机。”
秦知渊说到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在巨大冲击之下被自己忽视的事情,实验地里怎么会出现死亡现象?他们都是实体投影,真实可传递的模拟受伤便已经是技术的极限。
“我还想再见他,在以后,想他的时候。”
秦知渊被方鹤旻唤回神,他只得暂时搁置下心中疑惑,安抚道:“你清洗一下身上的血迹,然后我带你去找个地方,我们可以去给他立个碑。”
“碑?”穿上干净衣服的方鹤旻站在荒无人烟的花田中,“是做什么用的?”
人工伪造的风吹着,无人照顾的花草肆意横生,这反而是整个实地验中最有生机的地方。
秦知渊站在方鹤旻身旁,说:“对已故之人的纪念,当你想念他的时候,可以来这里和他说说话。墓碑,是一个人彻底离去后留下的最后一个痕迹。至于其它的,会存在你的记忆里。你可以在墓碑上刻你想要刻的东西,你父亲......的名字,经历或者——”
“我想刻一个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