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间,风雪停了,遮天蔽日的黑云飘向远方露出了今晚的圆月,映照着一跪一坐的两人和一座破败的坟冢。
狄尘再次背起了男人,托举他走出泥泞的羊肠小路,停在了那间草屋前。
“去吧,明日鸡鸣之时来见我。此后两年不得下山,今日的大话老身可替你记着。”守坟人向着狄尘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去。
狄尘倏忽间展颜笑起来,那颗眼角的朱砂痣在月色下熠熠生辉:“得嘞,师傅!”
“对了……”守坟人唤了一声。
拔腿要走的狄尘赶忙恭恭敬敬地转身看过来,停下脚步等着先生的下一句话。
“狄尘……是个好名字。”
狄尘嘴角的笑意忽然凝滞了,他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了颤,接着他更加灿烂地笑起来,嘴角咧到了耳边:“那是,我娘亲给我取的!”
“哼,看你那贼兮兮的样儿,”守坟人脸色难得的松弛下来,撇了撇嘴,“滚吧,臭小子!”
“嘿嘿嘿嘿……”狄尘又得意洋洋地笑了笑,挥挥手健步走远了。
孟若渔在房间收拾行李,听到房门被人猝不及防地推开了。
“小渔?”狄尘大步走进来,探头询问道。
“在这。”孟若渔脱不开身,在里屋应了一声。
“你在做什么?”狄尘看着孟若渔房间里七零八落的衣物有些不解,蹦蹦跳跳着避开地上的衣物走进了里间。
“王爷说你去拜师,让我收拾行李同你一起前去。”
“小渔,我正要同你将这件事。这一去,需要在乌平冢的山头上待两年,你可愿意跟我在那吃苦?”
“嗯……”孟若渔撅着嘴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本姑娘不愿意,你还是自己去吧。”说完,孟若渔将手里的衣物一股脑抛到了狄尘的脸上。
狄小世子像是一只狡猾的大狗,从衣物里探出头来:“嘿嘿嘿……小渔口是心非,若是不愿为何还在这里收拾衣物。定是放心不下本世子。”
“闭嘴,得了便宜还卖乖。衣服拿来!”孟若渔懒得和狄小世子争辩,就让他在口舌上占些便宜。
“遵命。”狄尘整了整手里的一堆衣物,突然一件衣服上鲜红的血迹猛然间攫住了他的目光,他的动作一瞬间迟疑了。
“……小渔,”狄尘抬眸看向不明所以的孟若渔,“这血迹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孟若渔的脸色煞白,目光凝滞在半空,不知如何应对。那日咳血染脏的衣服竟被她一时不察扔给了狄尘。
她飞快地思索着怎么应答,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那是……葵水……”
孟若渔的声音越说越小,脸蛋越说越红,四个字说的几乎听不到,要不是狄尘耳聪目明,怕是不知道她在讲什么。
话音刚落,原本闹腾的房间猛然间安静下来,宛如无人一般死寂。两人脸上都闪过窘迫。
此时,孟若渔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嘴,找什么理由不好非得用这种私密地事情作为托词。她现在只能一边在心里喊着救命,一边红着脸蛋找个地缝让她钻进去冷静冷静。
狄尘也在孟若渔的话语声中呆愣在原地,“葵水”,这个词对于不及弱冠之年的狄小世子有些刺耳。一时间烫得他脸红脖子粗,一向伶俐的口齿好像一下子丧失了功能,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双手还傻傻地捧着那件衣服,刺目的血迹大剌剌地展露在两人面前。
为了打破这磨人的诡异寂静,孟若渔只得先出声:“喂,还不快给我……”
只见狄小世子同手同脚地一步步走过去,宛如捧着什么圣物,双手呈给了孟若渔。
狄尘太过震惊于孟若渔的话,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若是葵水又为何会在衣袖上。
孟若渔利索地伸手接过,暗暗摸了一把冷汗,虽说这理由尴尬了些,但好歹让狄尘没有精力顾及其他,继续追问。她吐出了胸口一直提着的那口气。
她一次次违背生死之道,让魂魄再现于人世,使得自己身体难以支撑。这件事她不知道该如何同狄尘讲,她这能看到魂魄的能力本就奇异,纵使告诉狄尘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徒增一个人的担心。思来想去,还是自己一个人硬撑着好些。
她正把衣服藏在了身后,暗自思索着,就听见狄尘小心翼翼的探询声传来:“小渔……你可有什么不适?”
狄小世子还懂得挺多,孟若渔撇了撇嘴,眯着眸子狡黠地看过去,揶揄地说:“难受,手脚都不舒服,腰也酸痛。”说完还装模做样地“哎呦”吆喝了一声。
就见狄尘红着脸,伸手将孟若渔扶到了床榻上:“那你不要做了,歇下吧。”
“那可不行,要去山上待两年,行李可得备足。”其实孟若渔真没什么大碍,就算是真的来了葵水,她的反应也不是很大。刚才不过是想要捉弄狄尘,却没想到他竟然当了真。
狄尘按住了她的肩,蹲下身子仰头看向她:“小渔,你可知,我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你陪着我。”
狄尘抬眸,眼角的泪痣在烛光下殷红得耀眼:“有你,我便什么都有了。”
孟若渔脸上方才的血色还没散去,狄尘这一句话又好似点了一把火,烧得红彤彤。眼里的揶揄一时间化成了一汪柔软的春水,这般热切、真挚的狄尘总是让人如何也招架不住。
“你歇下吧,这些我来收拾,明日鸡鸣,我们便动身。”狄尘在孟若渔的发顶抚了抚,轻柔地说道。
孟若渔感受到了狄尘手心的温度,懵懵懂懂地点头应下。
狄尘拿开自己的手,起身欲离,下一瞬,却猛然被孟若渔攥紧了小指。他回身低头望去,少女低垂着头颅,细碎的鬓发散在额前,遮住了那双明丽动人的眸子。
不及狄尘出声询问,孟若渔使了些力气,将面前的狄尘拽到床榻上,堪堪撑着肘,将她拢在身下。
孟若渔抬眸看去,对上狄尘有些愕然的眼睛,露出了灿然笑意,一双杏眼笑弯成了月牙。
她抬手,指尖轻盈地落在狄尘左侧的脸颊,接着轻柔地摩挲着,随后滑落在眼角,在那颗朱砂痣上点了点:“狄尘……”
“嗯。”
“狄尘。”
“在。”
“狄尘。”
“我在。”
“狄老狗……”
闻言,狄尘低声笑了笑,将脸颊在孟若渔的手心里蹭了蹭:“小渔,我在。”
孟若渔伸出手指,捏住了狄尘柔软的脸颊:“……狄尘,你个大傻子。”
“在下只愿做小渔的大傻子。”
“虚情假意,油嘴滑舌。”
“言之凿凿,肺腑之意。”
狄尘丝毫不避讳,直接又热烈地俯身与孟若渔对视而望,嘴角带着灼灼笑意。
孟若渔心中忽地柔软了,软成一滩春水,在眼中荡开圈圈涟漪。她伸出手臂环住了狄尘的脖颈,伸长纤细雪白的颈项,抬头在狄尘眼角的泪痣上落下一吻,留了些水色。
她勾起唇畔,猝不及防地攀住狄尘宽厚有力的肩膀,将他拽向自己怀中,两人双双倒在床榻上,对望而卧。
他们就这样在漆黑的夜色中相拥而眠,等待着黎明时分再次染上生命的灿烂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