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轮胎摩擦地面,带着冷风席卷过冬日的街道。声音在阮云琛身后停住的瞬间,空气像是被绷紧的线,紧紧勒在了脖子上。
她的脚步微微一滞,抬起的脚没有落下。寒风贴着地面刮过,耳边的发丝刮到了脸上的伤口,又被伤药膏黏住,难受得紧。
阮云琛缓缓转过头,一辆黑色轿车安静地停在桥洞附近,车身在余晖里泛着冷硬的光。
车门“咔哒”一声打开,传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人弯腰从车里钻了出来,身后冒出一阵淡淡的烟雾。他抬手掸了掸衣角上的褶皱,懒散地抬起眼,目光精准地落在阮云琛脸上。
“喂,阮云琛。”男人吐出一口烟雾,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散,“老大叫你,走吧。”
她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秒,然后迅速转向车旁。
另一个男人倚着车门,嘴里叼着一根烟,目光从她脸上的青紫扫到她缩在外套里的身子,似笑非笑。
“怎么,这就吓傻了?”皮夹克男人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声音透着懒散的轻蔑,“赶紧的,别磨蹭,老大可没时间陪你耗。”
阮云琛依旧没动,目光在两个人之间快速扫了一圈,又看了一眼车的后座。背后是桥洞的阴影,身前是黑车的投影,她的退路被悄无声息地封死。
寒风从桥洞吹过,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慢慢收紧。她手插在口袋里,肩膀微微绷紧了一瞬,随后又缓缓松开。
“现在?”她低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带着疲惫的冷意。
“废话,不然呢?”叼烟的男人笑了一声,吐出一口白雾,语气懒散得像是早就知道她会问,“还是说,你觉得你有别的选择?”
皮夹克男人抬手掸了掸烟灰,站直身体朝她走了两步,脚步声在空旷的桥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鞋底在地面碾出刺耳的声音,像是故意挑衅:“怎么,老大叫你,你还想请假不成?”
阮云琛盯了他们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却在那几个人的站位上扫了一圈。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警觉,故意往前走了两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别装了,老大还等着呢,走吧。”皮夹克的男人冷冷一笑,目光里带着点压迫感,“还能害你不成?”
阮云琛垂下了眼,却没有再说什么。手插进外套口袋里,肩膀稍微一沉,脚步慢慢往那辆车的方向挪去。
她知道反抗没用,也没那个必要。
车里闷热的空气让阮云琛稍稍松了口气,肩膀的疼痛被逐渐升高的体温掩盖了一些。
窗外的街景飞速掠过,路灯将城市的轮廓映成一片模糊的光影,阮云琛坐在后座,目光紧紧盯着窗外,沉默得像是一块石头。
车停在“和安堂”门前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窗外的霓虹灯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冷白和暗红的光影在车窗上晃动,像是静谧冬夜里埋藏的火焰。
阮云琛坐在车后座,没有动。透过半开的车窗,她看到那块金字牌匾,依旧挂在门头正中,像一把硬冷的刀,钉在这条昏暗的街道尽头。它的边缘沾了一些灰尘,却丝毫不影响它的存在感。车灯的余光扫过时,牌匾上的金色反射出微弱的冷光。
“下车。”坐在前座的皮夹克男人扭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不紧不慢,却带着隐隐的催促。
阮云琛拉开车门,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时,鞋底发出一声轻响。风从大街两侧的建筑缝隙里钻过来,带着冬日的寒意,割在她裸露的皮肤上。
“快点,老大可不喜欢等人。”另一个男人从驾驶座下来,把车门重重甩上,声音在夜风中被压得沉闷。
阮云琛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踩上“和安堂”前的台阶。
脚步声在空旷的门廊里响起,像一声声被放大的敲击,撞在四周冰冷的墙壁上。
门口的保镖依旧穿着那件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换的黑色大衣,身材魁梧,站在那里像两座石雕,手上夹着一根还未燃尽的烟。
一个保镖转身,伸手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大门。
门轴发出一声低沉的吱呀声,门后的光线涌了出来,把门廊下的人影拉得细长。阮云琛跟在两人身后,肩膀微微绷紧,步伐却依旧沉稳。
大堂里暖气开得很足,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酒味和烟草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霉气。
脚下的地板被打磨得光亮,映出模糊的人影。阮云琛抬起眼,扫过大堂中零星的几张桌椅和背着他们行走的身影,没有多停留,低下头跟着前面的人走向电梯。
冷风被隔绝在门外,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闷的窒息感。
电梯门打开时,领头的皮夹克男人咧嘴一笑,冲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老大在办公室,去吧。”
办公室的门缓缓关上,厚重的声音隔绝了外面的喧闹。阮云琛站在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攥着外套的下摆,肩膀稍微往后一缩,一股说不出的寒意蹿了上来。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混着淡淡的酒气,像一层看不见的雾,牢牢地将她包裹在其中。
阮云琛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一些刺鼻的味道,胃里翻涌起一阵细微的反感。
宋祈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夹着一根未燃尽的烟,烟灰快要落下时,他微微抬起手,把烟头在桌边的烟灰缸里磕了一下。
那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个信号——一个没有硝烟的信号。
他低着头,目光似乎专注于桌上的一份文件,手指随意地翻动着。半晌,他才缓缓抬起头,视线从桌沿上滑过去,落在了阮云琛身上。
“哟,还真没死。”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轻飘飘的揶揄,却冷得让人不舒服。他挑了挑眉,嘴角的弧度像是在笑,却没有丝毫温度。
“我还以为你就这么躺桥洞里起不来了呢。”
阮云琛抬眼看了他一瞬,随即又低下头,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她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也不想开口。手指还攥着外套的下摆,掌心传来布料的粗糙感,让她强迫自己稳住了些许。
——他知道。
宋祈知道她打了三天三夜的拳,知道她拿钱去医院交了淼淼的转院费,也知道她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走回了家,在桥洞那儿——
在桥洞那儿,险些失去意识。
阮云琛站在门边,背靠着墙,目光垂着,没有说话。
男人的目光带着审视,像是在打量一件刚刚从泥水里捞出来的东西。
他的眼神不算凌厉,却让人觉得无处躲藏,那种轻慢而随意的态度,比任何直接的压迫都更令人感到窒息。
阮云琛知道,他是在等她开口。
但她没有。
她知道自己不该开口,宋祈的每句话都像是一张网,一旦回应,就会被卷进更深的泥沼。
空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安静,只有那股淡淡的酒气在慢慢扩散。
宋祈忽然笑了一声。
“怎么,不会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吧?”宋祈的声音又传来,带着一点懒散的调侃,“三天三夜,拿命换了点钱,就准备消失了?你倒是挺有骨气的,这点出息还是我教你的?”
阮云琛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盯着地板,像是没听见。他的语调没有提高,但字字都像是在她耳边压低了嗓音说出来,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侵略感。
“你是不是以为,捞了点钱,就能一了百了?”宋祈夹着烟的手稍微抬了一下,手腕微微转动,那根燃了一半的烟在他手指间转了个圈,灰烬轻轻落下,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嗒”。
空气里只有烟头微弱的红光在一闪一灭,映着他略显模糊的表情。
阮云琛的胃又是一阵抽搐,熟悉的反感夹着深深的厌恶翻涌上来。
她闭了闭眼,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几天前的晚上。
也是这个办公室,也是面对这个男人。
空气里弥漫着同样浓烈的烟草味,宋祈坐在同样的办公桌后头,灯光昏暗,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里的烟盒。
“求人啊,不会求?”
阮云琛记得这句话。
她甚至记得那天的空气像一块坚硬的铁板,压在她胸口,让她连喘气都感到费力。
她知道,宋祈是在故意耍弄她。
而她也跪了下来。
阮云琛不想记起来,却又无法抹去。
她没有立刻答话,她只是低下头,肩膀微微绷紧,像是用尽力气才撑住自己不在他的目光下失去平衡。
她深吸了一口气,答非所问:“您......找我什么事?”
宋祈微微一顿,随即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那笑容浅淡,却带着几分讽刺的味道。他靠在椅背上,像是被她这句话逗乐了,却又分明流露出某种居高临下的轻蔑。
他的眼神扫过阮云琛的脸,最后停在肩膀的伤口上。烟雾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升起,像一张看不见的网,将整个房间的空气压得更加沉闷。
“找你什么事?还真没什么事。”他的语调轻飘飘的,仿佛在开玩笑,“还不是看看你这命还在不在。”
阮云琛抿紧了嘴唇,没说话。
“怎么,不打算解释一下?”宋祈微微挑眉,仿佛她的不回应更让他觉得有趣,“阮云琛,我要是当初没帮你一把,你以为你能站在这儿跟我对话?就你这样——”
“我做了什么,您应该一直知道。”她忽然打断了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是压下了所有情绪的刀锋。
办公室里一下安静下来。
宋祈眯了眯眼,那夹着烟的手轻轻顿了一下,随后重新靠回椅背,笑了一声,似乎被她的回答取悦了。他指尖的烟头微微一颤,烟灰轻轻落在了地板上。
“知道又怎么样?”他说,语调依旧轻慢,“我只是不明白,你是不是忘了,是谁给了你机会站在这里的?阮云琛,我告诉你,就算你手里捏着那些钱,也别以为命能买两次——”
他的话被一声轻微的“啪”打断。
那是她攥紧口袋时发出的轻响,指尖用力到几乎戳破外套的布料。阮云琛没有抬头,只是直直站在那里,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维持平衡。
“对不起。”她低声说,几乎听不见的三个字。
宋祈忽地笑了。
他笑得烟灰抖落在桌面上,指间的烟头险些脱手。
他一边笑,一边往后靠,转椅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随时要散架。门外的保镖听见动静,猛地推开门,带着一脸的警惕和不解。
“没事,滚出去。”宋祈抬了抬手,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笑意却还挂在脸上,仿佛刚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保镖对视了一眼,慢慢退了出去,把门带上了。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烟雾缓缓升起的气息和阮云琛的呼吸声。阮云琛站在原地,脸色苍白,肩膀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了一下,却很快又平静下来。
“阮云琛,”宋祈抬起眼,目光像刀一样从她身上扫过,含着笑的语气却透着一股冷意,“你说你啊,是不是活得太有意思了?”
阮云琛没有回应,甚至没有抬头。她的手仍然插在外套口袋里,指尖蜷紧,掌心传来布料粗糙的触感,像是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知道吗,”宋祈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闲聊意味,“我都在想,你是不是过两天就要让我去收尸了。三天三夜不歇,打完拳直接就销声匿迹,阮云琛,你是真的不想活了,还是觉得能跟我耍花样?”
他抬手将烟头随意按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动作慢条斯理,目光却牢牢落在阮云琛身上,像是在玩弄什么可怜的小东西。
阮云琛咬了咬牙,依旧低垂着头不作声。
宋祈忽地站了起来,椅子在地板上拖出一声尖锐的响动。
他绕过桌子,缓步走到她面前,低头俯视着她。阮云琛背后被他的目光压得发紧,却仍然站得笔直,没有退开一步。
“抬头。”他轻声说。
阮云琛没有动。
宋祈的声音陡然沉了几分,像冰敲在玻璃上:“我让你抬头。”
阮云琛这才慢慢抬起脸来,目光仍然直直看着前方,没有与他对上。
宋祈盯了她几秒,忽然冷笑了一声。他转头冲门口一挥手,声音懒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进来吧。”
门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耐烦,手里拎着一个医药箱。他一进门,目光便落在阮云琛身上,皱起了眉。
“这就是你说的‘小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