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栩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只着里衣躺在床上,身上棉被裹得熨熨帖帖。
他这一觉似乎睡得极沉。一看窗外,日头高悬,竟已接近晌午时分了。
他心下大惊,一个翻身下了床,用几乎平生最快的速度套上了一身衣束。
在第一次涉足的陌生所在,他竟会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实在太过失职,须得立刻去向尊上请罪。
可尊上并不在屋内。
或者说,整栋楼内,都没有慕玄临的气息。
他正待去寻,却先被人敲了房门。那门被叩响三下,没等他回应,竟直接被推了开。
青栩看清来人,下意识在空荡荡刀柄处握起的手才缓缓松懈下来,语气不免疑惑:“顾师兄?”
顾冲见了他,先是一笑,才道:“太阳都晒屁|股了,小六可算醒了?跟我来吧,尊上在等你。”
青栩蹙起的眉头仍没有松开。
尊上让顾师兄过来唤自己。
这事,他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事虽蹊跷,可这楼中气息又一片静谧祥和,并无不寻常之处。既然师兄如此说了,那或许便真是带着尊上命令来的。
青栩跟在人身后,无论顾冲如何搭话,他都不发一言。他跟着人转弯,上楼,穿过狭长的露天走廊,终于到了这玄青楼后山端上一处开阔的茗轩前。
茗轩依山傍水,侧有奇石,环境可谓格外怡人。
进了门,青栩便见慕玄临正坐在轩窗下,面前摆着酒盏。那人已经将羊毛短褂换成了惯穿的宽袍广袖,又变回了他记忆中尊上的样子。
慕玄临看见他,沉毅的眉眼立时舒展开来:“阿栩,来。”
青栩走过去,俯下身给人斟酒。他与慕玄临离得近了,便免不了注意到那人的眼神,此时正膏药一般,一刻不离地黏在他脸上。
他转开眼:“属下贪眠失职,请尊上责罚。”
“等等,”慕玄临将他伸向酒壶的手轻轻一拨,“不用你做这个。”
“今日有美酒相伴,心情好,不想罚人。”
下一刻,青栩手中便多了盏酒杯,杯中盛着七分温热清酒,正映出他一脸茫然的神情。
“我叫你们来,是同我一起喝酒的。”
青栩抬起头,与一旁站得笔直的顾冲对视一眼,见对方仍是含着笑,抬眉朝他递了个眼色。
闻到这酒香气,他不由便忆起曾经星夜谷后山的许多夜晚,尊上懒洋洋坐在石桌前独饮,时不时念着想吃梨花糕。那时,总是只有他在尊上身边。
所以,若要喝酒,有他便足够陪尊上尽兴,喝到半夜都不在话下。可尊上今日为何又叫了顾师兄一起?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知为何,忽得涌出一股陌生又奇怪的感受。
那感受并不令人愉悦。
但尊上都将酒递到了他手上,他便要喝。他举起酒杯,杯子刚刚碰到唇边,却立时又被拿远了些。
嘴唇怎么这么疼。
好在这点疼对他来说,几乎是微不足道。他一仰头,将杯中清酒喝了个干净,放下杯时,却仍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嘴唇。
这一摸他反倒有些吃惊。
他嘴巴上,怎么多了这么些起皮的破口。
上火了?
怪不得师兄今日一见他就笑,定是在笑他形象不佳了。
他又悄悄去瞥慕玄临神色,见对方竟也一样,脸上满是压不住的笑意。
两道视线,把青栩看得愈发疑惑,只觉浑身都开始不得劲。难道是他头发有些乱,又或是衣服系错了扣子,衣冠不整?
他自己倒是不在乎,从前在戒堂的日夜,在任务途中的风餐露宿间,他什么邋遢日子没经历过。他想管的,只是尊上在不在意。
他端着喝完的酒杯,想再向慕玄临请罪,却听对方先开了口。
“阿栩,过来些,给你看样东西。”
他走上前,见慕玄临俯身往身侧摸去。下一刻,一方长条盒子被拎了出来,放在了他面前案上。
慕玄临朝那盒子一递眼神:“打开看看?”
青栩在那道似乎带着些期盼的目光里,小心翼翼将盒盖掀起来。
静静躺在盒中的,是一柄细窄的长刀。
那刀足有半丈之长,刀鞘刀柄皆是漆黑,乌色之上盘亘着皓银雕纹,一如蜿蜒游走的太古玄蛇。
真的好......美。
青栩一时看入了神,又很快反应过来,抬头对上慕玄临的视线。他见尊上朝他歪歪头,好像在疑惑他为何还愣着不动。
“快拿起来,试试啊。”
“是。”
青栩握住那刀柄,将长刀整个提了起来。手中沉甸甸的,绝非寻常精铁该有的重量。
“唰”的一声,刀刃出鞘。
那刀身通透锃亮,又仿若晨露凝华,竟给人种清莹秀澈的错觉,此时映着窗外日光,险些要晃了屋中几人的眼睛。
他不由自主地,轻轻将手指触上那刀背。
指尖与刀身相接之处,立时生起了一层薄霜。
“这柄刀,是蜃山玉铁所制,普天之下再难找到第二把。阿栩,”慕玄临说着,站起身凑到青栩耳边,“我想看你,舞刀。”
..........
刀影绰绰,映出的凛凛寒光几乎让晌午闷热的空气结出冰来。
慕玄临看着面前腾挪间裹着劲风的身影,一双眼睛如何也移不开。
那段腰藏在衣束之下,随着每一个力道不经意地扭动。而那双腿也纤长,在身形翻飞间鼓起肌肉的纹理,线条隐约透过紧密包裹的衣料,直直闯入他眼中。
慕玄临默默看着,脑海中竟又忆起幻象里这人只着薄纱的样子了。
他忽然忍不住扶额哀叹。
阿栩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养回那缺失的一魄啊!
他都快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