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玄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当着他面,如此直白地称呼这个名字,一时还挺不习惯。
“他是我父亲。”
他说完,等着回应,却见这人兴致缺缺,似乎根本不在乎他回答什么,而是早已将视线转向了他身后。
老人往那方向看了一眼,浑浊的双眼缓缓睁大。
慕玄临觉得这人有些怪异,因为他的每个举动,都比脸上神色慢个半拍。老人将手中书卷放在案上,颤巍巍站起来,直接绕过了慕玄临。
慕玄临以为他是看到了江易之,故而惊讶。谁知那老人只瞥了江易之一眼,便转开眼神,直直盯着青栩,将人从头到脚端详起来。
慕玄临心中不悦,硬挤到两人中间:“您在看什么?”
谁想这老头完全视他为无物,不过似乎也看够了,缓缓移开眼睛,喃喃道:“像,太像了......”
慕玄临与青栩对视一眼,两个人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匪夷所思。
那老者整个人都呈现出与面容不相符的老态,腰背佝偻,动作像脱了水的朽木一样干涩。他显然听见了慕玄临的问话,却不理他,只紧闭着下垂的嘴角,去拉青栩的手臂:“你跟我来。”
慕玄临自然忍不了旁人对青栩动手动脚,即便动手动脚的只是个老头。他将那只手挡开,沉声问道:“您到底要做什么。”
老者终于没再忽视他,却也只是浅浅瞥了他一眼,也不再坚持去拽青栩,而是转了身,向那桌案后的岩壁走去。
慕玄临不在意他一直不答自己,只接着在他背后问道:“您是江易之的师父,神农原谷主,李闲么?”
那老人仍旧不答,只当没听见。他走了仿佛有一辈子那么久,终于挪到岩壁前,抬起手,颤巍巍地在上面摸索了一阵。
一声轻微的震动,那看似严丝合缝的岩壁,竟豁开了个一人多高的门洞。
老人没再回头,径自走了进去。但他没有关门,慕玄临就知道,这是让他们也跟进去的意思。既然人家都已经邀请,他自然也乐得过去。
不过一踏进那门洞,呈现眼前的景象就算慕玄临也忍不住微睁了双眼。
眼前仍是山洞,却与其他山洞都不同。洞中大亮,头顶是个直见天日的井口,想是开在了山顶的位置。四周摆着纷乱杂物,书架、药炉,甚至是精心养育的花草,可以说是什么都有。
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慕玄临看见这个女子,突然便明白了老人方才话中的含义。
果真是太像了......
若将这女子和青栩的脸放在一起,五官中其实每一官都不尽相同。可他敢肯定,不论任谁来看这两个人一眼,便会知道,他们之间绝不是毫无关系。
女子正襟盘坐在一处高台之上,素衣披拢,面色安宁,仿佛只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安然打坐。可慕玄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感受不到这个人的生息。
也就是说,面前这个女人并非活人。至少,她绝不是正常地“活着”。
那个老人,此时已走到了远处的角落里。慕玄临迈过地上散落的陶泥碎片,走到他身后。他自开始便觉得,这个不知究竟是不是李闲的人,一定知道许多事。
这角落里放着一个落满灰尘的矮书架,那老人从中胡乱翻找,干枯的双手最终停在一沓旧书卷上。他将书卷拿出来,吹了口气,飞扬的尘土便朝着慕玄临扑面而至。
慕玄临眯起眼,心中暗暗叹气。他这一天,不知道过得有多憋屈。
老人开始翻那叠书卷,突然又开了口。
“很多年了,慕廷风一直没有来过。”
慕玄临静静看着他,半晌才道:“父亲数十年前,便已不在了。”
老人对这句话有了些反应,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皮。
“不在了,也不在了啊......”
“也不在了?”
慕玄临看着他从那书卷中,抽出了几张画纸来。与书卷破败的外皮截然相反,这些画纸丝毫不见褶皱污或痕,显然被保存得很好。
老人将纸摊开在他面前,那是几幅画像。
慕玄临一眼瞧去,就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那是父亲的脸。
画像一共三幅,除了慕廷风之外,还有一男一女。其中那个女子,此时俨然就端坐在他们身后的高台之上。
慕玄临隐隐有了猜测。那个女子该不会……
就是本该存在于几百年前的莲衣圣手吧。
他正想着,老人又开了口。
“我师父,师父的师父......两代人了,等在这里,就为了等来一个人。”
他说着,竟从嗓子里挤出了个生硬的笑声:“没想到,最后还真叫我等到了。”
慕玄临刚想问他究竟何意,忽然听见身后传出了动静。他只听见青栩低声说了句“你醒了”,而后便是一阵轻微的响动。
紧接着,江易之惊诧的声音响起。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