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之步履还有些虚浮,却仍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李闲隔了这许久,终于将眼神放在了江易之身上。
“正要给你传信,信还没写好,你倒先来了。”
江易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这怎么会是师父呢。
眼前这个体态龙钟的老人,与他记忆中那个整日神采奕奕的闲散师父,虽长着同一副容貌,却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您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李闲不再看他,将头抬起来,浑浊的眼神望向高台上端坐的女子。
“莲衣圣手,已在此沉睡了三百余年。”
“神农原每一代谷主,都会耗尽生命最后的时日,守在此处。几百年过去,从没有人找到能让圣手醒来的方法。直到数十年前。”
见他停在这里许久,慕玄临问道:“数十年前如何?”
李闲瞥他一眼,似乎是嫌他打断了自己。
“数十年前,这件使命,轮到了太师公。”
他说着,将手中那本书卷捧起来,将脸凑得很近,一页一页翻过去,终于停在了某一页上。
慕玄临远远便瞧见了那书页上的内容。那是数十幅被人一笔一划勾勒出的详尽图示,图示中的人形,正与高台上那个轮廓相合。
画中之人,同样闭着双眼,却似乎在接受某种仪式。可究竟是什么仪式,慕玄临看不清楚。
“太师公在这蛮地,耗尽了几十年的心血,终于找到了唤醒圣手的办法。只是那办法,最终到底能不能成功,就连他自己也无从知晓。”
慕玄临不管他是何态度,该问还是问:“什么办法?”
李闲却没有再露出不满,反倒缓缓挪起步子来,走向那个进入此处后,还从未跟他讲过一句话的黑衣男人。
“是他。”
什么?
慕玄临眉头狠狠皱起来。阿栩什么时候和这件与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扯上了关系?
“你是说,阿栩能唤醒莲衣圣手?”
李闲点头:“正是。”
“如何知道?”
李闲将手中书卷给他递过来:“看了这个,你就明白了。”
慕玄临接过来。方才他距离得远,难以细看,此时便看得详尽了。
他眼中看着,耳边听李闲娓娓说道:“百年之前,圣手濒死,沈云铮以魔功吊住圣手体内最后一丝生息。自那以后,圣手的性命保住了,可是魔功贯体,长眠不醒。”
“太师公找到的方法,便是取出圣手的三滴心头血。”
“而后的几年间,他从未踏出这座山一步。他终是成功了。”
李闲说到这里,眼神已是紧紧盯着青栩。
“他用那三滴血,养出了一个孩子。”
听到这里,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该察觉出他话中的含义了。慕玄临心里越发沉重,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阿栩若被搅入这潭事中,绝非有益之事。
况且即便如此,也并不能证明阿栩便是那个孩子。仅仅是长得相似而已,天下有那么多巧合,不多这一个。
他这样想着,却见李闲一步一步走到青栩面前。
“孩子,你从哪来?”
阿栩从哪来?
慕玄临也不知道。
是啊。
他猛然发现,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总是在对阿栩说喜欢,说自己没他不行。来来回回,说了这么多,却还从没有仔细问过他的过去。
他所做的,还差得很远。
青栩看着李闲的眼睛,眼中是一片平静的茫然。
“魔界,栩溪。”
说完,他似乎意识到这个答案很模糊,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我只有,从那里醒来后的记忆。”
栩溪这个名字,听在慕玄临耳中,犹如被一把重锤,在心上敲了一记。
他曾在栩溪边,抱着阿栩的尸身,为这个人洗去满身的污痕与鲜血。曾经在记忆之墟,他同样在那条溪边,见到了那个幼小的孩子。
难怪。难怪阿栩的记忆中,会有那条溪。
李闲佝偻着转过身,微微点头:“这就对了。”
青栩紧盯着李闲的一举一动,似乎想等他给出更多解释。可李闲没有再说话。
慕玄临早就不满他这话总说一半的毛病,沉声道:“哪里对?”
李闲喉中响起浑浊的气音,又是半晌才开口。
“圣手本是人族,没有根基,与沈云铮的魔功相斥,才至于昏迷不醒。”
“所以,太师公养出的这个孩子,就必须为魔道筑基。”
“太师公日日悉心抚养。孩子长到了五六岁,沈云铮的魔功流淌在他的血液里,他果然根骨异禀。于是,等时候到了,太师公便带着他,穿过极海,穿过那层结界,到魔界去。”
“为了让这孩子此后心无杂念,潜心修行,他把这孩子的记忆抹去。他本想带着这孩子,放到那魔界的星夜谷去。可太师公毕竟是人,再不能往魔界深处走,那会要了他的命。所以,他只好将他,留在了栩溪边。”
话音落地,所有人都没有再说话,一时宁静。
慕玄临沉默许久,才道:“空口无凭,你问阿栩来处在先,这些故事,怎知不是你所虚造?”
李闲也不恼,指着他手中旧卷:“我所说,与这卷上所记,一字不差。你若想看,尽管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