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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等得又饿了,也不见有什么中毒的迹象。
他捏紧自己的破碗,小心翼翼上前。
“洗锅水……能再给我来一碗吗?”
其余贫民听到这句话,也纷纷捡起碗,起身凑过来。
谢家的仆人微怔,一时之间还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一顿有洗锅水,下一顿如何?”
女郎嗓音冷清柔和,语调带着上位者惯有的从容不迫,却令他心中一颤。即便对方没怎么说过话,还带着帷帽,却也显而易见地是这么多威武健仆的话事人。
他本能塌下肩膀,不敢说话。
这样矜贵的士族女郎,方才讨要一碗刷锅水便动了怒,若是说错了话……
毕竟,他们这样的人被贵人瞧了一眼,贵人便要嫌他们污了他们的眼。
他不敢说话,也不敢看谢庭训。
那位女郎看着她。
但只有片刻,便又收回目光。
分辨不出她的喜怒。
“搬出来。”
“准备好的册子,拿出来。”
女郎指令既出,早已准备好了的仆人迅速行动。不过片刻间,济善堂内存贮得袋袋满满当当的粮食,被整齐码在门口外。
管事上前,拿起粮探子插入各个麻袋。
干脆大方地将粮食倒出来,给众人查看,果然粒粒饱满,还带着新粮的浓烈香气。
原先要走的众人,看着这么好的粮食,纷纷有些挪不动脚步。
看一看,饱一饱眼馋也好。
何况,这条街都被挤成了这个样子,想走都走不了。偏偏谢氏明显是要做些什么,既然如此,那只好干脆看一看到底要做些什么更缺德的事情!
“我谢氏的济善堂,不仅每月望朔日施粥救济,还可借粮。”
此话一出,有人连忙嘁出声。
这不就是学袁氏米行么?
同样的事情,做什么非要来谢家的济善堂。就凭这高高在上的谢家女郎故意羞辱过他们一遭么?
但这样好的粮食在跟前,总有没被羞辱的新来人,忍不住挤上前搓一搓饱满的粟米粒子,开始询问如何借粮,要收几分利,对收回的粮食可有要求……
袁家收取一分利,粮食却是陈的。
而谢氏的粮这样好,若是也收取一分,实际上比袁家实惠一倍不止!
谢家管事笑道:“不收利。”
对方一愣,脱口而出,“你们谢家,开善堂是为了嘲讽别人的?”
“……”
管事不得不收了笑,正经地说道:“仁兄,当真不收礼。”
对方转身就走,愤愤不平,“呸!”
管事表情尴尬地环视四周,察觉到周围又快要闹起来了,不得不求助般看向谢庭训。说实话,这位女主人的行事,确实是有些太过……不墨守成规。
清冷得跟病梅似的女郎看向他。
她语调依旧从容不迫,说道:“凶一些,嗓音再大一些。”
“啊?”管事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点一点头轻咳一声。他惯来也没少在外狐假虎威,这要求虽然有些特别,但也着实容易,立刻收拾出该有的语调神态。
手下知趣,立刻转身清场。
如此,管事才开口说道:“我谢氏济善堂的米粮出借,不收分毫利息!但是……”
被警告了一遍,人群自然而然静了许多。
何况,还说了但是。
无论但是后面是什么,光是不收利息,可以出借这样好的米粮,已然令人心中下意识兴奋。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任谁也不想错过。
不过稍稍静下来想一想,便知道这“但是”应该不简单。
总不可能谢氏能放着一份利不要吧?
“需要贵重物品抵押。”
听完管事这轻描淡写的第二句,人群是真的彻底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了半晌,都从彼此脸上瞧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如此看来,倒像是……
“谢家疯了?”
但谁都能疯,谢家那可是士族中底蕴最身后的那一批。族中子弟,无一不读书明理,才智出众,绝对不可能做这样的蠢事。
谢氏粮仓中的粮食,样样精细。
而饭都吃不上的贫民,便是一年精耕细作,能种出的粮食也不过寻常。
遇到了好吃懒做的,只怕连借出的粮食收都收不回去……
如此细细一想,众人只觉得更加不可置信。
“这贵重物品,抵押了便要收去,由谢氏保管吗?”
“我们这样的庶民,又不似士族人家的家底,哪来的贵重物品……”
“是啊,什么才算贵重?”
“珠玉古董,这样的自然算是贵重物品。”管事偷觑了自家主人一眼,见她仍这般沉得住气,不觉又露出几分温和礼貌的微笑,“实在没有,家中老牛破屋,或是田地铁器,都算的。”
不等众人说话,管事连忙道:“不必都由谢氏保管!”
“按规矩,是该收在官府做抵押的。但这本就是为了行善,所以合计钱款不高,便都可以留着自用。只待来年收回钱款,便划了这抵押的契书,如此作罢。”
这等于说,什么都不用付出,便可白借谢家一年的粮食。
这可不就是活生生的天上掉馅饼。
管事又偷瞧谢庭训一眼。
心想众人的反应,只怕这位女郎,早已了然于心。
所以难怪这般从容不迫。
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心机城府,实在是不可小觑。难怪她来江州之前,家中郎主和夫人如此慎重,甚至比面见刺史还要多了几分思虑。
如此想来,管事便更打起精神。
见众人正被馅饼砸懵了,立刻挽起袖子,准备煽动一二。
身后便传来一道活泼的嗓音。
“阿姐说,今日准备的粮食,大约只够借给五十户。”
女郎嗓音带着少女才有的雀跃灵动,虽然声音不太大,却足够前头的人听清楚了。这一撮人顾不上别的了,立刻向前挤过来,生怕慢了一步。
其余人眼见如此,下意识跟上。
但到底慢了一步,实在是挤不过去了,心中恨恨。
干脆大喊一声:“今日只借五十户!”
这了不得了,管事躲避得迟了一步,被撞得摔了个底朝天。那衣裾鲜亮的小娘子倒像是得了提醒,早就拎起衣摆,如一只轻灵的蝴蝶般扑向了她的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