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宝玉自打重新戴上通灵宝玉,那神志便渐渐恢复如常了。连着好几日,经太医精心调配药剂疗治与悉心调养,他的身子骨也日益康健起来。往昔那惨白面色,渐渐泛起了红润之色;原本黯淡无光的双眸,也重又焕发出奕奕神采。曾经的活力与朝气,又缓缓回到了他身上,整个人再度洋溢出蓬勃生机。
贾政每日瞧着宝玉这般转变,心里那块高悬许久的大石头,总算是慢慢落了地。这些日子,他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儿,时刻担忧着宝玉病情反复。如今眼见宝玉痊愈,满心的忧虑瞬间烟消云散,心境也随之安定下来。
当下,贾政将家中诸事细细打量一番,自觉并无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于是,心思便转到家族的其他事宜上去了。他猛然想起贾赦,那命运依旧悬而未决,赦令迟迟未到,也不知何时才能等来赦免的消息。这桩悬而未决的事儿,就像一片阴霾,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令他忧虑不已。没过多长时间,噩耗传来,贾赦竟在狱中亡故了。只因他身犯重罪,贾府又已然败落,这丧事也只能草草操办。贾政听闻,心中又是一阵悲戚哀伤。
与此同时,老太太的灵柩在寺庙里已然停放许久。贾政每日一想到此事,心里便隐隐作痛。在他看来,老太太一生大半时光都在南方度过,南方是她的根,是她的故乡,更是她灵魂该栖息的地方。唯有让老太太归葬故乡,才算是对她最好的缅怀与敬重。
贾政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心意已决,定要将老太太的灵柩送回南方安葬。主意既定,他即刻唤来贾琏,一同商议这桩关乎家族的大事。
贾琏听闻贾政的决定,心里深以为然,赶忙躬身说道:“老爷这想法实在是妥当至极。如今趁着丁忧之际,把这事儿妥善办理了,当真是上策。往后老爷要是复了职,必定公务缠身,到那时可就难有这般充裕的时间与机会了。只是眼下父亲不在了,这事儿又这般重大,侄儿我不敢擅自做主。老爷这主意虽好,可一路护送灵柩,那花销可不少,算下来约莫得几千两银子。如今衙门缉赃艰难,这笔钱实在难以追回填补空缺。”
贾政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此事我已然拿定主意。因大老爷仙逝,这才唤你来,咱们一同商量个办法。你因家中事务缠身,不便远行,家中又寻不出合适之人能担此重任。我打算将几口棺材一并带回南方,可我一人实难周全。至于所需的银子,我琢磨着只能从别处设法借来,想来应能应付这趟开销。”
贾琏听了,面露难色,缓缓说道:“如今这世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情也淡薄得很。老爷正值丁忧期间,行事诸多不便;再者,大老爷又刚仙逝。在这种情形下,想要一时借到这么多钱,谈何容易啊。依侄儿之见,恐怕只能拿家中的房产地契去抵押了。”贾政听了这话,皱起眉头说道:“咱们住的房子乃是官府所盖,干系重大,怎能轻易动它?”
贾琏赶忙解释道:“住房自然是动不得的。只是家中外头还有几所闲置的房子,不妨把它们出售或是抵押出去。等老爷复了职,手头宽裕了,再赎回来便是。只是老爷这般年纪,还为家中之事操劳奔波,侄儿们瞧在眼里,疼在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贾政摆了摆手,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太太的事,那可是头等大事,理应办好。你只要在家谨慎行事,把各项事务都妥善处理了,便足够了!”
贾琏恭恭敬敬地应道:“老爷放心,侄儿虽说愚钝,但在大事上绝不敢有丝毫懈怠,必定会认真办理。况且老爷回南方要多带些人手照应,留在府中的人有限,费用勉强还能应付。即便老爷路上盘缠短缺了,途经赖尚荣那儿,也可向他求助一二。”贾政听了,面露不悦之色,说道:“自家的事儿,怎能去麻烦外人?此事休要再提。”
贾琏见贾政心意已决,便不敢再多言。得知贾政的安排后,他当即表示全力配合,而后迅速离开房间,心里暗自盘算着筹备资金与安排路上诸事。贾政看着贾琏离去的背影,见他行事果断,心中不禁稍感安慰。随后,他来到王夫人处,神色郑重地嘱托她暂时掌管家中事务,务必确保家业安稳。
与此同时,贾政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旅程做着极为细致的准备。他怀着对母亲的深切思念与无尽敬意,亲笔写下了上报送慈柩回故乡以全孝道的折子:
请求恩准送母慈柩归葬故土以全孝道折
臣贾政,忝列朝班,承蒙圣恩,得以在朝为官。多年来,深受皇恩眷顾,无以为报。近因家母年事已高,不幸辞世,噩耗传来,臣悲痛欲绝,恨不能以身代之,以解母亲之苦难。忆往昔,家母对臣谆谆教诲,慈爱有加,其恩情如浩瀚江海,难以报答。如今,臣欲尽人子最后的孝道,送母慈柩归葬故乡,让母亲在生她养她的故土安息。
然臣身负官职,职责所在,不敢擅自离京。故特上此折,诚惶诚恐地恳请陛下恩准臣暂时离京,护送家母慈柩归籍。臣已命人精心挑选吉日,拟定启程之日,力求诸事顺遂。臣在此郑重保证,待料理完家母后事,即刻返程回京,继续为朝廷效力,竭尽所能,不负陛下对臣的殷切期望。
伏望陛下体恤臣的一片拳拳孝心,恩准臣之所请。臣将不胜感激,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谨以此折,上达天听。
臣贾政敬呈
且说家中宝玉,经这段时日调养,已然痊愈,重现往日生气。自此,宝玉、贾兰皆潜心向学。只是贾环心性未定,好结交强徒,贾政训骂数次,却仍未改过。
贾兰则在武艺上崭露头角,常骑马射箭,一心追求武艺精进。贾政看在眼里,喜上心头。李纨也是一心培养贾兰,盼他日后能锦袍加身,光宗耀祖。
这日,贾政唤来贾琏,神色凝重嘱咐道:“后年秋闱乃科举大比之年,宝玉、环儿便可应试。兰儿虽年纪尚小,也可参加童试。你务必让宝玉带着他们赴考。若他们之中有人能中举人进士,那对咱们家族而言,可是莫大的荣耀,亦是恢复家族声名的良机。”
贾琏与众人听了贾政这番话,纷纷躬身行礼,以示敬意与服从。众人齐声称,定会竭尽全力,保家中年轻一代在科举中取得佳绩,为家族增光,重振家族昔日辉煌。
贾政忙着筹备送老太太灵柩归乡一事。他递上折子,恳请送灵柩回故乡尽孝,言辞恳切。又亲自翻查典籍,问询有经验的老人,挑了个吉日,想着在这天启程,好让老太太灵柩早日归乡安息。
诸事安排停当,贾政便一心静候圣上批复,只盼能早日启程,办妥这桩关乎家族孝道的大事。可怪哉,圣上的批复却迟迟未到。日复一日,贾政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暗自忖度,莫不是折子呈递途中出了差错?又或是圣上另有考量?这般不明不白,着实令他忧心忡忡 。
这日,天色暗沉如墨,似被一块巨大灰布严严实实蒙住,乌云层层堆叠,瞧着便要有一场狂风暴雨。贾府荣禧堂内,往昔的富贵气派全然没了踪影,四下里弥漫着压抑气息,憋闷得人几近窒息。
荣禧堂上,贾政、贾珍等一众贾府之人,皆身着素色麻衣,面容憔悴,神色凝重得仿佛肩头压着千钧重担,规规矩矩地分列两侧。他们眼神中满是忧惧,不住地朝门口张望,静静等着那足以左右家族命运的关键时刻到来。
没多会儿,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堂内令人压抑的死寂。新任大司马兼京营节度使贾雨村,身着庄重官服,衣角随着疾步猎猎作响,双手高高捧着圣旨,面色冷峻,大步迈进荣禧堂。他身旁跟着身形魁梧的锦衣卫堂官林峰,这人原是贾雨村任应天府尹时的门子,二人曾有恩怨纠葛,如今却又重归于好。林峰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周遭。随后,一队全副武装的衙役鱼贯而入,他们身着黑色劲装,腰间佩刀寒光闪烁。刹那间,荣禧堂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仿佛一点即燃。
贾雨村稳稳站定在堂中,身姿笔挺如松,目光仿若利刃,凌厉地扫过在场众人,不放过任何细微表情。紧接着,他缓缓展开手中明黄色的圣旨,动作沉稳有力,声音洪亮威严,在堂内久久回荡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有宁国府、荣国府两府,承蒙历代皇恩,尽享荣华富贵。本应忠心耿耿,报效君王,恪守臣子之道,以勤勉奉公、清正廉洁为己任。然而,近来经朝廷查实,该两府竟有高达八万五千余两的官银巨额亏欠。朕心怀仁慈,屡次施恩宽限,期望其能尽快赔补亏空。若其能感恩戴德,铭记朕之成全之恩,理应殚精竭虑、尽心竭力,为朝廷效力。可事实却令人痛心疾首,他们不但不感恩图报,反而心怀叵测,将家中财物暗自转移至他处,妄图隐匿罪证,恶!著大司马兼京营节度史贾雨村,即刻将贾珍、贾政两府家中财物,尽数予以固封看守。同时,将两府重要家人,立即严厉缉拿归案;家人之财产,亦著一并固封看守,不得有丝毫遗漏。钦此。”
贾雨村宣读圣旨完毕,目光冷漠地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声音透着彻骨的冰冷:“诸位,接旨吧。”贾政等人瞬间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双手哆哆嗦嗦地伸出,去接那道仿若有千斤重的圣旨。
贾政双手接过圣旨,身子晃了晃,勉强稳住身形。这时,贾雨村上前一步,对着贾政说道:“政爷,晚生得罪了。只是公务在身,身不由己。待晚生履职之后,必定即刻向圣上恳请恩旨,为您降恩,还望政爷体谅一二。”
随着查抄的深入,贾府的秘密贾政抬起头,眼中神色复杂难辨,既有怒火中烧,又含不甘之意,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他直直盯着贾雨村,沉默良久,方缓缓开口道:“雨村呐,你如今身居高位,行事自是有你的缘由。只是我贾家兴衰,干系重大,往后你可莫要忘了今儿个我这番话。”
贾雨村微微低头,眼中闪过一抹旁人难以察觉的闪躲,嘴上却赶忙应道:“政爷尽管放心,晚生必定铭记于心。”
贾雨村转而又对着众人冷冷说道:“今日这些事,皆是奉圣上旨意行事。还望各位莫要为难在下,徒增事端。”言罢,微微拱手,便带着手下人转身欲离去。只留下荣禧堂内贾府众人,遭受这沉重打击,满心悲戚,全然没了主意。
贾雨村微微皱眉,朝原忠顺王长史、新任锦衣卫堂官林峰使了个眼色。林峰心领神会,当即高声下令:“来人呐,即刻动手,不得有丝毫延误!”衙役们仿若潮水一般四散开来,迅速朝着各个房间冲去。
只见一名衙役伸手粗暴地扯下墙上一幅珍贵的唐寅画作,“嘶啦”一声,画纸撕裂开来,众人见状,皆是一阵惊呼。又有几个衙役闯进内室,将一箱箱珠宝奋力拖出,珍珠玛瑙滚落一地,被无情地肆意践踏。
李纨听闻动静,赶忙从稻香村匆匆赶来。瞧见此番景象,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她跌跌撞撞地跑到贾政面前,哭喊道:“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呀!咱们贾府怎会落得这般田地!”贾政闭了闭眼,满心都是绝望与愤懑,一时竟无言以对。
王熙凤原本在房内养病,听闻贾府遭抄家,强撑着病体起身。她赶到荣禧堂时,恰好看到衙役在查封她的屋子,那些多年积攒下来的体己财物被一件件往外搬。她双眼圆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却被衙役一把推倒在地,那衙役还恶狠狠地骂道:“大胆刁妇,竟敢阻拦朝廷公务!”王熙凤瘫坐在地,眼神空洞,口中喃喃自语:“完了,一切都完了……我这一辈子的心血呐!”
此时,王夫人心急如焚地从外面赶回,看到家中一片乱象,顿时目眦欲裂。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揪住一名衙役的衣领,质问道:“你们凭什么!凭什么抄我贾家!我贾家世代忠良,到底犯了何罪!”林峰见状,冷哼一声:“放肆!还敢反抗?来人,把她拿下!”瞬间,数名衙役一拥而上,将王夫人死死按住。
宝玉从园子中匆匆跑来,衣衫不整,神色慌张。看到眼前这般混乱不堪的场景,他呆立当场,仿若置身于一场可怕的噩梦之中。当看到平日里敬重有加的长辈们如此落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突然,他发疯似的冲向贾雨村,喊道:“贾雨村,你为何要害我家!我家待你不薄,你怎可如此绝情!”贾雨村侧身躲开,面色阴沉地说道:“宝玉,你也莫要放肆!如今贾府犯下弥天大罪,谁也救不了!你且莫要再胡来,免得牵连自身!”
李纨在一旁,强忍着悲痛,扶起瘫倒在地的王夫人,哽咽着说道:“奶奶,您先起来,咱们得想法子啊,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王夫人却像没了骨头一般,有气无力地说道:“还能有啥办法哟,这是天要亡我贾府啊!咱们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这时,赵姨娘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头发蓬乱,眼神中却透着一丝诡异的兴奋。她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叫嚷着:“报应啊,这可真是报应!平日里你们一个个作威作福,现在好了吧,遭天谴了!这都是你们自个儿作孽得来的!”贾政闻言,怒目而视,喝道:“赵姨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胡言乱语、添乱!还不给我闭嘴!”赵姨娘却满不在乎,依旧骂骂咧咧个不停 。
转瞬之间,衙役匆匆来报,言在宁国府致远斋书房之中,查获与义忠亲王一族私下往来的信函若干。贾雨村接过信函,细细览毕,脸色陡然一变,寒声说道:“贾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勾结内府,犯下这等大罪!”贾珍听闻此言,如遭五雷轰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冷汗不停地从额头渗出,须臾间便湿透了衣衫。
且说在荣国府那极为隐秘的密室,衙役们一番仔细搜寻,竟寻得数箱不知来历之物。待开箱查验,但见金银珠宝堆积如山,美玉古玩琳琅满目,在烛光映照下,璀璨夺目,令人目眩神迷。
贾琏见此情景,急忙抢前一步,神色焦急万分,连忙分辩道:“这是昔日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爷托付寄存之物,自我接手之后,从未打开看过,实在不知里面竟是这般贵重财物。”
贾雨村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到箱前,目光缓缓扫过箱内财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讥讽道:“哼,甄府早已被查封,如今这些财物却在贾府出现。贾府私藏罪犯财物,证据确凿,还有什么话可说!”
一时间,贾兰紧攥双拳,稳稳地站在一旁,眼中闪烁着与其年纪极不相符的坚毅光芒。而贾环此时却早已吓得没了踪影,慌慌张张地逃去避祸。
夜幕悄然降临,被查封的屋舍贴上了封条,那封条在凛冽寒风中哗哗作响,更添几分萧索与凄凉。众人皆被衙役押解着,黯然离开荣禧堂。此时,贾府上空,乌云层层压顶,雷声轰鸣不断,暴雨倾盆而下,仿佛要将这曾经繁华无比的家族痕迹,一并冲刷殆尽。
夜色深沉如墨,贾政与王夫人被押至荣国府外二十里的狱神庙囚禁。在那昏暗的囚室之中,二人相对而坐,唯有烛火噼里啪啦的声响相伴。许久,两人都沉默不语,眼神交汇的瞬间,皆是满心的迷茫与恐惧。家族未来的忧患,如同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心头,让人感到无比沉重,难以释怀。
“我们必须振作起来。”许久之后,贾政打破了这份死寂,声音虽低沉,却透着无比的坚定,“为了贾府,我们不能就此倒下。纵然前路荆棘丛生,充满坎坷,也一定要寻出生路,让贾府能够重振旗鼓。”
恰在此时,宝玉被押解至此,只见他头发凌乱,神色迷茫,身躯微微颤抖。听到贾政的话,宝玉猛地惊醒,“扑通”一声跪倒在贾政面前,泪水夺眶而出,哭着说道:“父亲,孩儿不孝,往日只知道嬉戏玩乐,荒废了学业,没能为家族分忧解难。如今遭遇如此大难,孩儿一定洗心革面,奋发图强,帮助父亲重振贾府。”
贾政望着跪地的宝玉,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往昔对宝玉严加管教却未能如愿的懊悔,又有此刻看到儿子决心担当重任的欣慰。他长叹一声,俯身将宝玉扶起,说道:“宝玉,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如今我们家遭遇这等变故,正需要你我父子齐心协力,共同渡过难关。”
王夫人在一旁早已哭得泪如雨下,听到父子二人的这番言语,连忙擦拭眼泪,说道:“宝玉,你能有这样的心思,便是我们家的希望所在。往后一定要刻苦攻读,千万不要再让我们失望了。”
恰在此时,狱卒前来传话,说是外头有个自称茜雪的女子,带了些衣物吃食,想要面见宝玉。宝玉听了,微微一怔,旋即对贾政说道:“父亲,这茜雪原是孩儿身边的丫鬟,往昔因些事端被撵了出去,不知此番前来所为何事……但想来,定是听闻咱家出事,特来帮衬的。”贾政微微点头,示意狱卒将茜雪带进来。
不多时,茜雪身着素白衣衫,神色匆匆入内。一见到宝玉,她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眼眶泛红,说道:“宝爷,我听闻贾府出了事,心里急得像着了火,赶忙就来了。这些日子,您可受苦了。”宝玉大为感动,说道:“茜雪,难为你还记挂着我,不怪我。如今我贾府落魄成这样,我……”说着,声音便哽咽了,几欲落泪。
茜雪转头看向贾政与王夫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说道:“政老爷、夫人,茜雪虽说身份低微,可与宝爷主仆一场,情分还在。如今贾府有难,我愿拼尽全力帮衬。正巧我夫婿是这监狱的官员,得了他提供的方便,才得以进来宽慰宝爷。”贾政打量着茜雪,见她眉清目秀,言辞恳切,心中不禁一动,说道:“茜雪,你这份心意,我贾家记下了。只是如今这局面,唉……”
茜雪赶忙打断贾政的话,说道:“政老爷,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我夫婿在这京城,也结识了些朋友,说不定能想法子寻出转机来。”贾政听了,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忙道:“若真能如此,你和你夫婿对我贾家的大恩,我们定当涌泉相报。 ”
贾政言罢,茜雪微微欠身,神色笃定道:“老爷放心,我和夫婿定会全力以赴。实不相瞒,我夫婿与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相熟,冯紫英和朝中一位御史大人有些交情,听闻这位御史大人刚正不阿,时常在皇上面前敢言直谏,她有位小妾傅秋芳也与我们相熟,方便递话。我们打算求他在圣上面前提及贾府之事,为贾府说些公道话。”
贾政与王夫人听闻,眼中皆是一亮。贾政拱手道:“若能得这位御史大人相助,我贾家便多了几分生机。只是这疏通关系,恐怕还需些银钱打点,如今我贾府……”说到此处,贾政面露难色。
茜雪连忙说道:“老爷不必忧心,银钱之事,我和夫婿会尽力筹措。我夫婿这些年也略有积蓄,再向亲朋好友转借些,想必能够凑齐。”宝玉在一旁,感动得热泪盈眶,说道:“茜雪,你如此费心,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茜雪轻轻摇头,说道:“宝爷,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想当年在府里,您对我诸多关照,如今您有难,我自当倾尽全力。”
正说着,狱卒又匆匆走进来,神色有些紧张。众人皆是一愣,贾政问道:“又发生何事了?”狱卒道:“老爷,外面来了一群人,自称是贾府往日的家仆,听闻贾府落难,他们凑了些散碎银子,还有自家做的干粮,说是要给老爷和公子们送来。”
贾政等人听了,心中大为震撼。王夫人忍不住落泪道:“没想到,我贾府落魄至此,还有这些旧仆记挂着。”贾政长叹一声,说道:“快让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一群衣着朴素的人走进牢房,见到贾政,纷纷跪地磕头。为首的一位老仆颤声道:“老爷,我们来晚了。这些年,承蒙贾府关照,如今贾府有难,我们也想尽份力。”说着,将手中的包裹递上。
贾政接过包裹,眼眶泛红,说道:“你们有心了。我贾政何德何能,竟让你们如此惦记。”
此时,牢房内的气氛既凝重又满含温情。众人围坐在一起,商议着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茜雪提出,除了求御史大人帮忙,还可发动夫婿的人脉,在民间收集贾府往日行善积德的事迹,宣扬出去,以博得百姓的同情与支持,说不定能传到圣上耳中。
众人皆觉此计可行。贾兰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暗自盘算,自己虽年幼,但也不能坐以待毙。他决定趁这段时间,日夜苦读,若有机会参加科举,定要高中,为家族争光。
几日后,茜雪带来消息,说已与冯紫英联系上了,冯紫英已和御史大人等朝廷官员接上了头,御史大人答应会找合适的时机在皇上面前提起贾府之事。同时,贾府旧仆们在民间四处奔走,宣扬贾府的善举,百姓们听闻后,对贾府的遭遇多有同情,舆论渐渐有了转机。
而在狱中,贾政与宝玉等人并未闲着。贾政每日给宝玉和贾兰讲学,传授经世之道与为官之德。宝玉也一改往日的散漫,专心致志地学习,他深知,此刻家族的命运,或许就系在他们身上 。
那日,阳光透过云层,稀稀落落洒在荣国府的断壁残垣上,却没带来暖意。锦衣卫堂官林峰,一脸冷峻,带着手下,把贾政等人押到贾府梨香院。他顿了顿,展开明黄色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对宁国府、荣国府查封并令锦衣卫将两府家奴就地拍卖、遣散。查工部员外郎贾政,因家族亏欠国库受牵连。此虽祖辈之过、族人所累,但贾政未及时察觉禀报,有失察之责。朕念往昔情分,本应严惩,以儆效尤。然又念贾政历年为官清正、颇有政绩,特赐生机。自即日起,贬贾政至儋州,以示惩戒。尔等即刻启程,不得有误!宁国府家产充归国有,荣国府府邸及财产赐大司马兼京营节度使贾化。原由贾政母亲监护的扬州林如海府邸,赐锦衣卫堂官林峰。准东平郡王及大臣贾化奏请,将京都蒜市口贾代善所置房屋十七间半“三进院落”,留予贾家遗属在京居住。其余相关人等,待查明真相另行定夺。钦此。”
圣旨读完,林峰面无表情把圣旨卷起,递给贾政。贾政双手颤抖接过,瞬间脸色惨白,像被抽去生气。林峰说:“政爷免了大罪,这是贾雨村大爷上书请旨,圣上降恩的功劳。事已至此,政爷当感恩,好自为之。”说完便离开府院。
送走林峰,贾政和王夫人相对无言,只觉天塌地陷。贾政脸色愈发难看,他知道,此番去儋州,路途艰险,怕是再难回来。王夫人忍不住悲戚,泪水滚落,她紧紧攥住贾政的手,似要撑起这个家。
“老爷,咱们可咋好啊?”王夫人声音颤抖,满是无助。
贾政重重叹口气,眼里闪过坚定。“夫人,不管前面啥样,都得咬牙挺住。我虽被贬,可家族、孩子都在,就有希望。为了他们,咱们得撑下去,这是责任。”
贾政回书房,屋里墨香依旧,却驱不散心中阴霾。他颤抖着手,展开常读的泛黄韩愈诗稿。诗稿字迹有些模糊,可每字都直击心灵。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他轻声低吟,满是哀痛感慨。王夫人站在一旁,默默流泪。她想起苏轼,同样才华横溢,却仕途坎坷、被贬异乡。如今夫君也遭此难,怎能不让她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