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四整个人卸了力气,瘫坐在地。
太可怕了!
身临其境,三弟电影儿都看过吧,他这是二哥,比那个还真,屁股着地,郑老四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接了地气儿。
烧红的炭火就在旁边,郑老四试探着伸手去摸,凡是他手挨过的地方,青葱盎然,坍塌废墟皆化为不见。
郑老四多聪明的人呐,挥着手摸两把,又左右前后迈步,破口大骂。铺开小鬼家的族谱,从父母老家开始顺着爷奶祖辈,一条藤骂上去,内容丰富。
他是真生气了,刚刚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别人也就被唬住了,但是骗不了郑老四,因为他经历过,一模一样,都是这种喊打喊杀的幻景。这玩意儿讲故事可以,但改变不了已有的东西,手一伸,边上都是火焦火燎的,手底下一圈田,种着蒜苗,稀稀拉拉的,跟画上的兰花似的。
乡下人最害怕的就是天灾,大水、大火、大地动,这是听都不能听的,地方戏的唱词里都避讳这些,所以刚刚郑老四眼前瞧见火烧房子,那是打心底里觉得害怕,这会儿发现是假的,所有的情绪全化作了愤懑。庆幸事情是假的,又恨那小鬼拿这些来玩笑。
气大了,嘴上骂人的话就没个把门的了。
几句过分的话落地儿,不远处栽倒在地的小鬼儿一骨碌爬起,过来理论:“别骂了,别骂了,你个大人怎么没点儿肚量呢?我这不是不好解释,演一遍叫你们知道来龙去脉。值得当这么糟践人?”
不说这话还好,再看见小鬼手脚麻利,动作活灵活现,郑老四心里犹如火上浇油,上去就要和他吵,耳朵边碗妖的声音响起:“老四,郑老四,郑老四……”
郑老四连忙答应,原地转了几圈,找不到人,碗妖也没了,半扎长也不见。
“小神仙?小神仙——”
郑老四喊着,耳朵边的声音也在喊,两边仿佛是隔着一堵墙,各自喊各自的,谁也听不见对方。
小鬼跑过来,满面堆笑:“别费那力气,他们进不来,咱们玩咱们的。”她勾勾手指头,曹家小姐的皮囊跟淌水儿似的咕咕噜噜冒着水滚了的动静,从不远处下马石那里过来,小鬼脑袋一尖,就从那副皮囊底下钻了进去,扥扥胳膊腿儿,十根手指头活络活络,忙活完,才想起郑老四。
“哎,你看明白没呀,没看懂我再给你演一遍。”
嚣张至极,郑老四对她的最后一点儿怜悯也没了,咬着呀喘着粗气儿,横她一眼,恨到了天灵盖,“呵”啐一口唾沫,朝小鬼脸上吐。
然后郑老四后退几步,站在那里看。
看啥?等着小鬼变羊,这活儿他有经验,叽叽咕咕,一簇簇羊毛窜出来,后头涮火锅缝皮袄,都随意。
但是面前的小鬼原模原样,什么变化也没,还摩挲一把脸,撇嘴嫌弃:“噫,恁大个人,怎么不知道干净腌臜呢?”
就这一句话,郑老四傲气全无。整个人都佝偻起来了。没有辖制人家的把柄了,面前这可是个鬼,满嘴瞎话留囊的,你不知道她哪句真的哪句假的。又有法力,想看什么片儿放什么片,还不收你电影票,多大的能耐呀!
“呵,知道怕了。”小鬼笑着得意,好不骄傲,“我实话跟你说吧,我找你没用,我要找的是外头那只碗,但是我打不过她。你们仨一伙儿的,捞着了你,他俩也得听我的话。”
郑老四都退到地头儿了,再往后就是一条不窄的横墒沟,他矮着身子要往沟里下,小鬼把人叫住,跟他好好说话:“我这事儿不大,我不害你,你呢也发发善心,帮我跟那碗说说,从她身上给我尅下一块,我要的不多,就巴掌大小的就够,我要杀人,我想报仇。”
咱们捋一捋啊,碗妖的出身是当年安王代女帝祭祀,拿来装五谷杂粮的一只碗。别说是皇帝家使的碗了,就是像曹家这种大户人家吃饭、祭祀祖宗拿的碗,也不能是粗瓷大口装猪头肉的海碗。
碗妖那个碗有多大呢?盛饭能装一拳,盛汤不行,从前可以,后面补了,叫郑老四给上面补的那块银子上雕了花,沤进去浆糊不好刷。
一个巴掌捏碗底,五根手指头刚好能扣住碗口,就那么大,这小鬼嘴上说着不多,尅下一块要了碗妖半拉身子,得亏是碗妖没在跟前儿,要是叫本家听见,就碗妖那脾气,当即就能和小鬼撕打在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