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片漆黑,廖坚推开卧室的门,亮白的月光从门框探到了床上,那人还没醒,就这样静静的躺在他常睡的地方。
廖坚皱着眉一步步走过去,站在床边俯视着洛长松。
屋子里太黑,看不清什么。
廖坚抬手把床边的窗户打开,茭白的月光瞬间洒下,把闭眼的人拢进去,瘦削,苍白,死气沉沉。
但廖坚看到的还是几日前那个死皮赖脸笑着撒娇的少年,他呼吸微微粗重,脑子里越来越乱。
淡淡的酒气随着廖坚呼吸喷洒,廖坚就这样站着,直到自己的腿脚开始发麻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
“见了鬼了。”
廖坚决定洗把脸清醒一下。
这小院虽然简陋,但好在院子里有口井,廖坚三两下把自己身上脏污的衣服脱了,打了桶水往自己身上浇去。
现在已是深秋,晚上的井水带着丝丝凉意,廖坚洗着洗着脑子就清醒过来,然后更加烦躁了。
他确定自己喜欢女的,但现在又放不下屋子里那家伙,脑子里恍恍惚惚全是那张好看的脸。
廖坚撸了把脸上的水,他从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眼光那么高,只以为自己对美色和情情爱爱的没感觉,现在碰上个顶顶好看的,才知道自己从前只是没看上。
但现在看上了又怎样?
真和个男的过日子?
“草!”廖坚想不通,烦躁的骂了声,把脏衣服丢旁边的盆里,就这样光着膀子进了屋。
屋子里就一张床,廖坚把洛长松往里挪了一下,自己躺在了外侧。
“怎么那么凉?”挪动的过程难免触碰,洛长松身上还没有他这个刚洗完冷水澡的人热,冷飕飕的,更不像活人。
脑子里莫名想起那晚洛长松冷得半夜抢被子的场景,廖坚眼皮抬了抬,把身上的被子又分了点过去。
廖坚的睡眠质量还是很好的,脑子里乱归乱,真准备睡觉了也不过是一会子的事情,他迷迷糊糊的浅眠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哭声,把廖坚给吓醒了。
睁眼一看,哭声是从洛长松那传来的,呜呜咽咽的,哭得像只小狗。
廖坚就这样静静的听着对方哭,还以为人醒了,结果那声音断断续续的,许久都没停。
“够了啊你,哭啥呢。”廖坚说了一声,对方没反应,细细碎碎的哭声没受影响。
想着对方身上的伤,廖坚难得好心的没有说重话,只是磨了磨牙,用一只胳膊支着身体撑起上半身去看。
窗户被打开一条缝隙,月光洒进来,廖坚低头一看,人根本就没醒,就这样闭着眼睛啜泣,哭得满脸都是泪,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怎么哭成这样?”廖坚有些嫌弃的嘟囔了一声,用另外一只手给人擦着脸上的泪。
但那眼泪像是流不完一样,刚抹干净又流了满脸。
“啧。”
廖坚有些烦的啧了一声,实则手足无措。
他也是从半大少年长大的,但在这个年纪,他已经开始跟着别人上街打架了,不骂人都算好的了,哪里哄过人?
这人又还晕着,他就算说话人也听不到,也不能把人丢出去,一时间廖坚还真没法子。
没办法,廖坚看着浸到洛长松发髻的泪水,只能扯了一个被角给人慢慢擦着。
大半夜的廖坚也不困,擦着擦着的居然还觉得有点好玩,皮肉是瘦削了,但骨相不会变,洛长松的眉眼还是好看的紧。
那长长的睫毛被眼泪沁湿,就这样可怜巴巴的贴在苍白的皮肉上,廖坚看得起劲,干脆坐起来,一只手扯着被角继续给人擦脸,一只手伸过去拨弄那睫毛。
他记得这人睫毛是翘起来的。
手指刚碰到脸上,洛长松就哑着嗓子呓语了几句,吓得廖坚手指都僵住了。
半晌,洛长松还没动静,只是边哭边叫唤,廖坚才知道对方是在说梦话。
难得一晚上被吓两次的廖坚有些恼羞成怒了,也不帮忙擦眼泪了,关了窗户就躺下来准备接着睡。
身边的人冷得和冰块似的,还断断续续的哭,能睡着就有鬼了,枕头在洛长松脑袋下面,廖坚只能枕着自己的胳膊,睡意全无。
廖坚甚至已经开始思考为那张脸遭那么大罪划不划算了。
说实话,他和这小子认识的时间不长,正儿八经相处的时间也就那两天,两人还各怀心思夹枪带棒的。
要说他真喜欢洛长松,这话廖坚自己想着都想笑。
说来说去,还是见色起意,就是稀罕那张脸。
既然只是喜欢脸,那男的女的似乎也没那么重要,反正他之前也没考虑过结婚生孩子,哪个好人家会把姑娘说给他这种人,有个给煮饭的就算不错了。
刘二,刘烟:???
我一个童生家的姑娘都不算好人家了吗?
大半夜的,廖坚为了那点子眼福,试图催眠自己。
作为一个有钱也不乱玩,十多年不近男女色,进了花楼就快搂上姑娘腰还坐怀不乱的廖坚,宁愿相信自己是个单纯的色胚,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喜欢上了个男人。
“……妈……”旁边的人嘴里的呓语突然清晰起来。
“妈?”廖坚没搞懂是什么意思,只听对方一声声叫得可怜,像是被抛弃的小兽,期期艾艾的。
廖坚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下子他连胡思乱想都被打断了。
既然自己喜欢这张脸,那四舍五入也算是瞧上人了,坚哥连想法都和他的作风一样简单粗暴,两三句话打发了自己就把人搂怀里。
温暖的身体贴过来,洛长松下意识的缠抱过去,嘴里的呜咽都小声下去。
“嘶!”廖坚身上可没衣服,冷冰冰的手直接贴身上,给他冰得身体一抖,又不好推开,还得给人换换姿势搂紧点。
“醒了以后再不好好给我说话,我就真给你丢回山里去!”廖坚放了句狠话,可惜,除了他没人能听到。
许是身体终于回暖,怀里的哭声渐缓,廖坚搂着人慢慢睡过去。
杀人的场景断断续续的在脑海里回荡,洛长松后知后觉的开始恐惧,藏在心里的委屈也在那个阴沉的雨天被翻找出来,化作噩梦缠着他。
洛长松感觉自己梦到了小时候,被妈妈搂在怀里躲避着继父的殴打,小小的他没什么本事,只能害怕又仓惶的小声叫着妈妈。
但梦境和现实一样破碎,温暖的怀抱只占了记忆的一个小角落,最后留给洛长松依旧是漫长的痛苦。
直到一股温暖的热源贴过来,洛长松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拼命从恐惧和痛苦里挣扎着贴过去。
很真实的感觉,不是一瞬间的幻想,时间慢慢流逝,那股温暖却始终陪伴着,洛长松慢慢冷静下来,静静的看着流逝的破碎画面,等待天亮醒来。
过大的压力会导致精神失常和心理疾病,洛长松上辈子就知道自己精神出问题了。
长时间的噩梦和情感剥离不过是精神分裂的前兆,但他没钱看医生,也没钱买药,洛长松觉得自己这种人没资格矫情,硬生生靠着连轴赚钱把自己忙得没工夫发病。
但事实证明,这是没效果的,穿过来接受这具破碎的身体和记忆时,洛长松的精神就已经开始崩溃,甚至隐隐有精神分裂的前兆了。
从他思想前后矛盾不一致,又在做事时被洛小公子的感情支配时就初见端倪,那天的发疯自残式报仇打法,不过是精神被一步步压垮的爆发。
但似乎挺有用的,身体的自愈能力是很强的,当躯体濒临死亡,似乎就没空去想有的没的了,洛长松感觉自己的脑子变清醒了。
好像……没那么疯了,只是感觉自己在梦里把两个洛长松结合了?
真是操,蛋的人生。
第二天,洛长松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倒吸了一口凉气。
全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是不疼的!
左手上的疼尤为突出,感觉比自己被捅了两刀的肚子还要疼得厉害。
缓了好半天,洛长松才忍住身上的痛感,同时也注意到旁边的东西。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脸侧蜜色的肌肉,扭头瞅了一眼后,洛长松眼睛慢慢睁大,有些接受不了这种画面。
他现在整个人被搂在怀里,脸侧的肌肉是对方身上结实的胸肌,就这样毫无遮拦,明晃晃的怼在他脸上。
洛长松闭上眼,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所以说,他在梦里感受到的暖意是廖坚抱着他。
这样说来,他当时倒在山里还以为必死无疑了,结果现在好端端的躺在床上,大概率就是这人把他带回来的。
脑子清醒以后,洛长松回忆起自己的自杀式打法都觉得自己脑子有病,要不是命大,还有洛小公子从小习武底子好,他早就凉凉了。
只是不知道廖坚在那一堆尸体里看到他的时候,是什么反应,他可还没忘记自己当时狼狈骇人的模样,不说别的,光是这满身的伤都有够吓人的。
当是他还是用牙把那护卫撕……的,怕是满嘴都是血吧,都这样了,这人居然能把他带回来。
洛长松心里控制不住的发软,他这操,蛋的人生中,连善意都显少感受,爱更是少得可怜,现在想着廖坚跑到山里给他捡回来治伤,光是猜测就让他控制不住的心里发酸。
他之前对廖坚真的没好印象的,他和对方撑死了也就是买和被买的关系,在他当时的处境来看,他自己就像个被人贩子拐卖的倒霉蛋没两样。
何况对方还是个声名狼藉的恶霸。
错误的初遇给两人的开始奠定了冷漠偏见的基调,一人不喜,一人不屑。
哪知道,兜兜转转的,一个没脸没皮、自暴自弃的勾勾搭搭,一个见色起意的放不下那张上好的面皮,拧拧巴巴的给人找回来摁怀里。
说到底,两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坏透,心思多的缺爱,不要爱的又没心眼,只霸道的跟着感觉就敢撸袖子。
两人凑一起倒像是老天的意思,不稳定分子就是要凑一对才会安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