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肩宽背直,举手投足间偶尔掠过的凌厉目光,皆透出几分龙章凤姿的帝王之相。细看二人这身量气度,有极其相似的地方,又略带了些不同。
“此番伤及要害,虽捡回了性命,却到底损了元气。静养必不可少,但功夫也要循序渐进地练,亦能助你身子复原。”他负手而立,言辞直白,在魏烜面前全然不见帝王架子。
见魏烜默然不语,魏铭负于背后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极轻地叹了口气:“随朕上朝,你的封赏还未领,按例,周穆等人也该论救护有功。”
听闻“周穆”二字,魏烜眼波微动,转瞬又归于平静。
“你久不上朝,也不理政,这可不似你素日作风。可要告诉皇叔,此番重伤究竟缘何而起?”
魏铭侧身而立,看似随意地打量着魏烜。
“陛下何必这般心急?“
殿外传来温婉话音,伴随着环佩叮当,一位仪态万方的妇人款步入内。
魏烜正欲行礼,却被轻轻托住:“承璋不必多礼。身子才将将好些,合该静养才是,哪有既让人养伤又逼着练功的道理?”说话间,略带嗔怪地睨了魏铭一眼。
来人正是穆皇后。见魏烜衣衫单薄,朝身后宫女递了个眼色。宫女会意,立即取来衣架上的玄色虎纹深衣为他披上,又恭谨退回皇后身后。
“陛下大清早的就来搅人清梦,连衣裳都未让人穿妥帖就说要上朝。”穆皇后上前两步,亲自为魏烜整理衣襟,系好盘扣,“若又引得咳嗽不止,纵使太医院院首亲至,怕也束手无策。”
魏铭眉眼微弯,含笑看着皇后这般体贴入微,神情甚是欣慰。口中却仍端着威严:“皇后莫要太过宠他了。这般年纪还要人这般照料,若皇兄在此,只怕要比朕更为严厉。”转身迈步,“随朕上朝。”
天子口谕,岂敢不从?魏烜向穆皇后深施一礼,随即快步跟上。
朝后御书房内,烛影摇红。
魏铭端坐于紫檀案前,朱砂御笔在奏折上勾画不停。
陈公公轻手轻脚地挪来一个软靠,小心地塞在皇帝身后。魏铭这才舒展了下腰背,长吁一口气。
“那夜的情形,你再细细说一遍。”他声线低沉,手中朱笔未停,问的却与眼前奏折毫不相干。
陈公公心领神会,躬身应是,“那日老奴赶去驿站,漏夜将到,见到王爷时,屋中只有一有孕妇人照拂,胸前伤势甚是凶险……”
“且慢。”魏铭忽然搁笔,“你之前说,承璋让那个怀有身孕的女子......”他眉头微蹙,抬眼望向陈公公,“当着他的面解下面巾?”
陈公公亦露出困惑之色,“老奴亦是派人查过,那女子是商队护卫的家眷,素来只懂得些妇人病症。此番能救下王爷,许是凑巧......”
朱笔在奏折上划过一道红痕,御书房内一时只闻更漏声声。不知过了多久,魏铭忽的起身,抻腰时似又想起什么,“那商队,是蓬莱商会的?”
见陈公公点头称是,魏铭将朱笔往砚台上一搁,“宣周穆觐见。”
“是,陛下。老奴这就去传。”
周穆身上朝服未换便被传唤入宫,心中亦是有些诧异。穿过重重殿宇,双层织锦的曲裾袍边翻起赤绢纹理,他稳稳步入御书房,扑面而来的是沉水香与墨砚交织的肃穆气息。
“臣周穆,叩见陛下。”
他跪伏在冰冷的青砖地上,额头触地。房中香炉青烟笔直而上,室内落针可闻。
房中静谥良久,魏铭似乎才发现周穆一般,“爱卿免礼。”
周穆缓缓直起身,腰间玉带发出轻响。久跪使他的膝盖隐隐发麻,藏在袖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蜷。窗外春光正好,一缕金线斜斜投在他深色官袍上,照出布料里织就的吉祥云纹。
皇帝打量着这位钦点的探花郎,周穆生得鹤骨松姿,确是人中龙凤。魏铭早将其心性才干都考量过,只心中带了些许私心,待年后公主及笄便欲下旨赐婚,此乃洪恩,他当然不需也未曾向任何人提过。
此刻他指尖轻叩案面,缓声道:“西北之事靖远王处理得干脆利落,倒是解决了朕的心头大患。商队虽无功也有苦劳,让他们且在京中休养,朕或许在不久后还有其他差遣。”
魏铭慢条斯理地说完,一旁陈公公恭谨地奉上了羊脂玉盏,今年新贡的蒙顶茶芽在水中舒展。
周穆深知帝王此时提起商队绝非闲谈,便顺着话头道:“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等本分。”
茶雾氤氲间,皇帝忽然话锋一转:“翟四近日可好?”
“承蒙陛下记挂,护卫队诸人皆安好。”周穆心中咯噔一下,忽然意识到,圣上对商队的了解远比他以为得更深。他余光瞥见陈公公无声退至帘外,璃龙香炉的吐息不急不徐。
“哦?”
皇帝曲指叩响案几,“那朕怎么听说他屋里那位会治箭伤的......”
“是商队在回京的半路收留的游医。”周穆敛眉答道,心中却隐隐有了些眉目。
周穆再垂首,答道,“那女子乃陇西人士。此次商队回程路上救下,本见她孤身一人,又是病中,便以有夫之妇的身份一路便于照顾。”
魏铭指尖摩挲着青玉扳指,眸色深沉如古井。他忽然想起御医之前所言,那个替靖远王处置箭伤的女子,手法之精妙,连太医院的老太医都啧啧称奇。
“孤身行医?”帝王的声音沉沉,“陇西竟有此等人才,倒是稀奇。”
周穆屏息垂首,阳光透过朱漆雕花槛窗,在他面容上投下细碎的光影。那双平日犀利的眼睛此刻掩在睫羽之下,教人看不清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