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旎?”
那人声音很低,但是轻飘飘带了丝阴冷,无端地让苏旎身上起一层鸡皮疙瘩,瞬间紧张起来。
“是,民女苏旎,见过王爷。”苏旎磕头下拜,行了个大礼。
那人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姿势不改继续批着手上的文书,好一会儿才将笔搁下了,又伸手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轻啜了一口。
苏旎不敢抬头,只是趴在地上,眼前是平整的砖地,干净的纤尘不染。
“嗯”,头顶传来清透的茶盏放下的声音,“是个懂事的,起来吧。”
苏旎这才抬了头,侧立一旁,“不知王爷昨夜将民女掳回天门城所为何事?”
她心中事情其实非常多,就这夜深却红透的天色,就能让她暗暗着急。
那人却不慌不忙,手上摆弄着一枚玉佩,来回抚摸。那玉在烛火下晶莹剔透,品相极佳,竟也是一只麒麟,只是形态和魏烜那枚不尽相同。
他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她身上,似乎在考虑着什么,缓缓道,“承璋告诉过你我是谁?”
苏旎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承璋”应是魏烜的表字,她轻轻摇了摇头,“未曾。只是您的样貌,通身气度皆是与靖远王爷同出一脉,是以……是民女唐突了。”
她忽然有些局促,不太敢直说了。这毕竟不是她所熟悉的时代,除了魏烜一人对她的胆大多有包容之外,她在其他人和事上吃过许多次亏了。
心中暗暗叹口气,斗心眼子这活儿对她太有难度了。
“嗯,承璋是本王侄儿,本王乃先帝之子,行七。”说完,将手中的玉佩“铿”一声掷于桌案之上,双手背在身后站了起来。
这间书房与小江南的那间颇有些异曲同工的地方,只是这里明显比小江南的宅院大好几倍。
这书房之中亦是挂有几乎占据半张墙壁的地势堪舆图,甚是醒目,色彩之鲜艳,地貌之详尽更甚于苏旎之前见过的那张。
这位七王爷站了起来,自顾抬头去看那地图,半晌也未再开口。
七王爷的名头苏旎只在市井八卦中听说过,承袭的魏国姓,单名一个铄字。只是……这七王爷不是曾经因为谋反被褫夺了爵位,幽居西南了么?
如今这么一看,竟是不曾有影响的模样。
魏铄回头看到了她,似乎意外她还在此处一般,扬了扬眉,“哦,叫你来也没什么事,就是好奇承璋看上了个什么样的姑娘。本王这个侄儿不可小觑啊,要找到他的喜好,几年也摸不着门路呢。”
这话说的略有些阴阳怪气,可是苏旎却听明白了。
他的意思是拿着自己牵制魏烜了,也就是说……如今天门城实际在坐镇的是这位七王,那么外面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在抵抗的便是……
不对,院中亦有西夷的将军,他们根本不在城外,那现下在攻城的是……
难道是魏烜?!
这个认知让苏旎震惊,她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已经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场目的不纯的争斗,稍不注意兴许就命丧于此。
“王爷身份尊贵,又是因何事需要您亲自跑来这边陲小镇?”苏旎缓了缓神,努力镇定了自己的呼吸。
魏铄似乎是忽然听到了重点一般,想了想才偏头看向她,眸中的戾气陡然增加,“你总算问了个好问题。本来不应该现在的,也不应是在这里。”
苏旎迎着他的视线,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加速,在胸腔中咚咚的跳,几乎快要跳出来,“王爷……敢问此时攻城的可是魏烜?”
魏铄笑了起来,甚是开心的样子,只是眸中戾气却不减,“倒是个妙人儿,聪慧、机敏,还有好颜色,怪道我那侄儿被迷得神魂不守。”
苏旎的嘴唇有些微微发抖,这天门城半月前因为传有时疫,来往商队骤减,几乎都是绕过天门城而行。可是城中百姓却是定居于此,无处可去,整日里闭门死守在家。
如今突然打起来,城中粮食是数得出数的……
苏旎缓缓上前,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到了魏铄跟前儿才跪了下来。
魏铄看着她,面无表情。
“王爷,这天门城前不久刚经历一场时疫,当时疫病虽然被控制住了,可是城中百姓却已多日未有营生,更遑论屯粮了。您和魏烜是一家人,何必剑拔弩张,到时恐怕会徒增许多冤魂呢!”
苏旎言辞恳切,仰头向上看着魏铄,一字一句轻缓说出来。她仔细地观察着魏铄的脸色,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动容来,可惜并没有。
有的只有久居上位之人的麻木不仁,以及对权欲的执念。
“李承泽虽是个不得用的,可到底替我干了不少事,如果不是我这个倒反天罡的侄儿,此事不必闹到陛下面前,此刻更不会有什么冤魂一说”,魏铄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姑娘,看她花一般的娇颜如何在自己的话语下变得苍白,缓缓笑出来,“要怪,就去怪你的承璋吧。”
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个很有意思的笑话一般,朗声笑得前仰后合。
从医这许多年,苏旎见过人癫狂,见过人痴傻,亦见过人执着,她看着七王爷第一次不需拿脉就可断定他已病入膏肓,却无药可医。未经他允许,苏旎就自顾站起了身,她冷冷地看着这位天皇贵胄的七王爷,面上忽地露出一丝冷笑。
魏铄看到她笑,忽然就停住了,眸中投射出阴冷的目光。
“七王爷布局深远,没了李承泽是不是如同少了左膀右臂一般?毕竟周穆并不像李承泽一般需要不少银两供养那样庞大的家族,他没什么把柄可抓,亦不可能再任你摆布。玉卿姐姐呢?她是不是也在这里?”
只要稍微一想,苏旎就把这些都串联起来了。李承泽看着好似在私卖盐铁牟利,实际上私卖盐铁的幕后之人乃是眼前这一位。而眼前这位谋的可不是那点金银之物,对真正的掌权人来说金银又算得了什么。
“周穆乃蝼蚁”,魏铄脸色并不好看,本不屑与她解释,却又不想看见她自以为是的模样,“捏死他易如反掌,这陇西的天,即使没了李承泽,也轮不着他来掌。”
他转过身去,不想再看她,仍是抬头看那副壮大的堪舆图,“玉卿、姐姐?”他嗤笑一声,“她这么告诉你她的名字的?可见她并没把你当朋友,她本名王凤卿,乃是罪臣之后。如若不是我当年顾念一丝情谊,早已被投入教坊司,如今约莫着不是脏病一身就是儿女都有了。”
魏铄说这些话的时候十分的淡漠,苏旎却听得一阵胆寒,她始终记得玉卿每每想起一位神秘人的时候,脸上崇敬,爱慕的表情。最早的时候她一直以为那神秘人是李承泽!
玉卿啊,玉卿……眼前这位哪有分毫怜惜你的情谊?
“您还没说她是否在此?”苏旎接着问道。
魏铄道:“不在。你且好好待在这儿,出府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本王亦不会管你的安危。如你所说,城中粮食不够。”他忽然转身对她阴阴地一笑,“你说……要是没了粮食,城里那么多人,怎么活呢?”
这位七王爷眉眼之间与魏烜极像,不说话的时候甚至还颇有些仙风道骨般的不染凡尘,可是他说话时整个人身上那种阴恻恻的戾气如同鬼魅一般,能蔓延至周遭,让所有人都心中颤抖,惧怕。
苏旎蹙了眉,听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走出了书房。
那婢女还在书房门前等候,见她出来亦提步跟了上去。苏旎在廊前穿过,见到了西夷的将领们,还有天门城守备以及县令,她扫了一眼过去,直奔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