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腾空扭动,将她的身影投射到墙面上,拉得好长。
她看到了祠堂另一头的最里的一扇窗似乎是打开的,只是祠堂中病患骤减,因此那处早就空了出来,并未点灯。
幽暗之中只能隐约瞧见窗棱的角度似乎不是阖上的。苏旎咽了咽口水,低头再看了看已熟睡的几个病患以及睡颜安详的方菱,才提步向祠堂深处走去。
她步子缓慢,几乎是一步一步地腾挪,每近一步都在努力去辨认那窗棱的形状和样子。
忽然,那窗棱上出现了一张恶魔的脸,正瞠目瞪着她,吓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待要再仔细去看,晃眼又不见了。
苏旎停下了脚步,回身迅速抄起篝火中的一只燃着的柴火棍,高高举起,脚下小跑起来,追了过去。
那最里面的窗户果然是开着的,一侧还有一扇角门,她打开门去到了祠堂的后面。
祠堂后面鲜少有人,四下里皆是荒草,再远一些便是山脉。夜黑而寂静,呼呼的风将苏旎手中的火把吹得飘摇不定。她定定地站在那里,屏住呼吸,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四下里打量。
“小姑娘倒是胆子挺大。”
一个沉沉的男声从庭院之中的枯树下传来,苏旎偏头去看,这人身影高大,却沐在黑暗之中。她举起火把,又向前走了两步。
那人身高腿长,一身宽袍广袖从背影看来亦是谪仙之姿。他转了身来,深邃目光看向苏旎。
苏旎正高举了火把,瞧了个正着!那人竟长着一张恶魔的脸!
苏旎心跳如雷鼓,她竭力平复了下自己的呼吸,嘴里喃喃说了句:“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还未说完忽然就停住了。
她将高举着火把的手缓缓收了回来,站定了身子,“阁下深夜到访,却又不以真面目示人,不似君子行径。”
虽然对她这样来自于千年之后的人来说,君子行径一说自然只能约束君子,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这句话堪比不痛不痒。
可是眼前这人,她却觉得必定是个自诩为君子的人物,抑或是起码会在意这个名声的人。别的不说,就看那一身宽袍广袖的锦衣就单价不菲,寻常人哪里能得到这样的锦衣,上面的繁复花纹,明暗交错,别说一个绣娘了,怕不是许多绣娘合力才能完工。
这么讲究的人,如非含着金汤匙出生,也会是权贵,君子不君子的多少是在意的。
果然,那人似是在面具之下郎笑了一声,“小姑娘还挺牙尖嘴利。”
说完,这人身影便似凭空消失一般消弭在空气之中,苏旎瞪大了眼,又举起了火把去看,还未看明白手中火把却被一股气劲熄灭了去。
她腰上忽然多了一只臂膀,直直拎起了她,掳了就走。苏旎惊叫出声,那声音还未喊出来,脖颈之后就挨了一下,人顿时脱力倒向了面具人的怀中。
翌日,苏旎从落枕的疼痛中醒了过来,一只手扶着脖子,龇牙咧嘴的侧身起了床。
这房间甚是陌生,但是其间摆设倒是极其讲究,不亚于之前魏烜带她入住过的官署小江南。只是这里的一应器具,更加奢华,更加……难以言喻的一种沉重气质弥漫其间。
这是……在哪儿?
苏旎推开门,才刚踏入院中,就来了一位垂首的婢女,见到她出来了便盈盈下拜,“请苏姑娘回房歇息。”
这婢子口齿清晰,讲的官话,神态举止颇有大家之风,苏旎疑惑地看着她,“我……歇够了,昨夜是你主人将我掳来,我有话要问他。”
婢子再次躬身,“苏姑娘还请回房。”
这婢子省下了歇息二字,看来是不许她出门的意思了。苏旎心中暗暗想着,便忍不住想试试到底这人是有多么较真地想要关着她,心中这么想着脚下就跨了出去。
人还没跑出几步远,便见那婢子身形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她面前,再次躬身,“请苏姑娘回房。”只是这次她再不低头,而是盯着她的眼睛说了这句话,颇带了些威胁的气势。
苏旎心中连连叹气,这真的是什么运气,有什么样的仆从就会有什么样的主人,这婢子如此可怕阴霾,主人必定不是什么好人。
她点了点头,爽快答了一声,“好!”扭头就回了房。
回房之后她也没什么事情干,总归讲房中所有犄角旮旯全部看了一遍,哪里的抽屉,哪里的书籍,床下,柜里,烛台,但凡能看的地方全看了一遍,到底一无所获。
她仍然毫无头绪抓她来此的人究竟何方神圣。
待到她肚子饿了的时候,门口那婢子就端了饭来,四菜一汤,极是讲究。菜系偏甜口,应是江南来的厨子。所以……主人是江南人士?
这条线索可真是不咸不淡得紧,苏旎一边脑子里胡思乱想,一边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地开始吃饭。
这一日就这样在房中枯坐,苏旎以为自己会这样不知被关几日的时候,门外半边天空就红了起来。
如同火烧云一般,但是又不太一样,因为入夜之后是不会有火烧云的。
房中似是离市井很远,她只能隐隐听到人声鼎沸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似乎是呼喊声,还有兵器的铿锵声,甚至……似乎还有人哭号。
她噌地就站了起来,盯着那已红得发紫的天空发了好一会儿呆,才疾步推门而出,见那婢子仍然抱臂立在廊下,“我现在就要去见你主人!”
那婢子眼神淡漠,看着她时似乎总带了丝居高临下一般,只这一次并未拒绝,她转身便往院中走去。
苏旎一怔,有些纳罕这次竟是如此简单就成了?抬腿小跑着跟了上去。
庭院极大,比苏旎见过的所有庭院都大,才穿过两个垂花门苏旎已经不记得来时的路了,这要回去或者出逃都不是易事。
苏旎跟着那婢子七弯八绕的才似走到了前院,前院之中人极多,廊下院中都站着人,皆是军士打扮,甚至还有西夷的将军亦是立在廊下,正等待通传。
见到如此场面也不由得让苏旎愣了愣,那婢子身形笔直,并不在于院中停留,径直走到书房门口,掀帘就进了去。
苏旎瞧着亦是乍舌,她脚步顿在了门口,心中忽然就有些害怕见那门内之人。
须臾,那婢子掀帘出来,见她还在外面发呆,“苏姑娘,主人有请。”她声音平稳淡漠,每次苏旎听她说话都觉得她似乎眼中并无自己一般,只当自己是个动物或者是个物件儿,没有情绪。
苏旎深吸了口气,见那西夷的将军似乎颇为不耐烦地瞪着她,她便对着他笑笑,才忙不迭地转身溜进了书房之中。
这里不是专家门诊,插个队大哥不要太小气,苏旎心中暗道。
书房之中有地龙,屋中暖如胜春之时,一进屋子温暖气息扑面而来,直让苏旎乍了舌,这……般奢侈,此时还尚未到隆冬时节呢。
那人一身常服,坐在书案之后。
书案瞧着很是眼熟……竟跟梦溪园中魏烜那张一模一样!
见她进来了,那人伏案疾书并不抬头。这般做派和形貌,竟让苏旎生出一股熟悉感来。
太像了。
只是他成熟多了,脸上皮肤稍显松弛,双眼中的看透世事以及偶尔一闪而过的戾气,总是藏不住。
不像魏烜,总是一腔坦荡赤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