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琛的手指顿了一下,脸上的怒意像是一瞬间被什么压住了,但很快又重新燃起,她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淼淼,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淼淼的声音发颤,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早就知道!我生下来就是这样,你们每个人都像是我欠了你们似的!你们觉得你们为我付出了很多,是不是?!那我还你啊,我以后什么都不要了行不行?!你们爱干嘛干嘛!”
阮云琛的胸口起伏了一下,一瞬间有些站不稳脚跟。
“你觉得,我们欠你的?”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但那冷意却更深了,“还是说,你觉得你可以拿你的命,换你所谓的自由?”
淼淼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但她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瞪着阮云琛。
“你觉得你可以这样顶嘴,可以这样折腾自己。”阮云琛的声音冷得不像话,“那好,我问你一句,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和阮秋——我到底为什么让你活到今天?”
“那又怎么样!”淼淼哑声喊出来,眼泪糊满了脸,“你们根本不是我真正的家人!我凭什么听你们的?!你不是我妈,秋哥也不是我爸!廖叔叔更不是亲人!你们...你们算什么啊!”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阮云琛心口。
她沉默了一瞬,抬眼看着淼淼,眼神冰冷得像一片死水。她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却像锋利的刀刃,割裂了房间里的每一丝空气。
“你再说一遍。”她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让人心寒。
淼淼咬着嘴唇,声音拔高了一些,仿佛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涌了出来,“你们凭什么管我?凭什么让我听你们的?”
空气像是被扯开了一道口子,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倾泻出来。
阮云琛一步上前,逼近到淼淼几乎无处可退:“凭什么?就凭我把你从那个地方带出来,就凭我为了让你活到现在——”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呼吸却在胸腔里沉重地起伏着。
淼淼狠狠一甩书包,终于爆发:“我没让你带我出来!我也没求你!你凭什么觉得我欠你的?”
阮云琛的手一僵,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却迅速抿紧。她没有再逼近,反而退后了一步,目光落在淼淼身上,带着几分近乎陌生的冷淡。
淼淼拎起书包,眼圈红得几乎要滴出血。她看着阮云琛,语气咄咄逼人:“你以为你是谁?你也不过是把我当成个负担,早就烦了我吧?”
阮云琛抬眼,目光终于彻底冷下来:“行啊,觉得我是多管闲事是吧?”
她顿了顿,声音平静得让人发冷:“那你滚,滚了就别回来。”
淼淼的脸色一瞬间僵住了。
她看着阮云琛,像是不敢相信她真的会说出这种话。可她没有再争辩,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倔强得没有落下来。
她转过身,猛地拉开了门,动作用力得几乎扯断了门把,背影消失在门外的时候,砰的一声,震得墙壁上的挂钟晃了一下。
阮云琛站在原地,眼神沉沉地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手垂在身侧,攥紧成拳。她没有追出去,也没有动,像是一尊石像,被定格在这一刻。
没关的窗子透着风,夜风夹着一点凉意,扫过后颈,激得汗毛直立。
楼下的声响渐渐远去,唯独脚边的空气沉得发紧,像是一根扯满的弦。
阮云琛动了动手指,感到骨节有些发麻。刚才的情绪像是一场激烈的搏斗,她赢得了胜利,却失去了什么。
屋里安静得像一座空城。
房间里只剩下烟盒和抽屉拉开后未合上的“咔哒”声,像一个被卡住的节拍器,机械而沉闷。阮云琛站在桌边,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桌沿,指关节隐隐泛白。
地上的几本书散落成扇形,封面朝下,像是被抛弃在此的证据。
阮秋走进来的时候,动作很轻,像一阵风滑过房间,没碰到任何东西,却让人无处可藏。
他弯下身,一本一本地将书捡起来。纸页翻动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像是用针尖挑开了沉默的外壳。
阮云琛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像是盯着某个无形的点,眼神却散得厉害。
“姐。”阮秋直起身,将书放在桌边,轻声喊了她一声。
阮云琛像是没有听到,身体依然僵硬,甚至没有转头看他一眼。
“你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阮秋没有催促,只是平静地陈述,像是用最稳妥的方式将一句话递到她面前。没有锋利的边缘,没有多余的语调。
阮云琛缓缓闭了闭眼,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许久,她才低声开口:“我刚刚……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阮秋没有回答,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
没有怜悯,也没有责备,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耐心——仿佛一块沉稳的礁石,承载着她全部的怒火与无助。
他缓缓走到桌边,低下身去,将抽屉里的烟盒给拿了起来。
烟盒表面有几道被踩过的浅痕,指尖触上去,纸张微微变形,边角卷起。他盯着看了几秒,然后转过身,将它轻轻握在手中,盖住了那些刺眼的字。
阮云琛依旧站在原地,像是被钉在那里,动弹不得。
她的视线从他手上的烟盒移到他的脸上,又迅速移开,停留在房间某个模糊的角落。
她的呼吸微微发紧,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抹了一把桌面,像是在清理并不存在的灰尘。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偶尔吹动窗帘,发出些微的沙沙声。时针的转动声在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心跳的回声。
“姐。”阮秋直起身,声音低而稳。他没有试图靠近她,只是站在那里,像是一面镜子,将她的情绪一层层映射出来。
阮云琛抿了抿唇,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沿上摩挲,像是在试图找到某种出口,但她找不到。过了很久,她才开口:“我刚刚……是不是说得太重了?淼淼她......”
她没再说下去。所有的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出不来,也咽不下。指尖仍然死死抓着桌沿,那力道让人看着都觉得疼。
阮秋抬头看她,目光落在她攥紧的手上,又落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他没说话,只是慢慢伸出手,将桌上的烟盒推到了桌角,盖住了它的标语。
阮秋没有回答,只是慢慢走了过来。他的动作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直到站在她身旁,伸手将桌上的画纸一张张整齐地摞好。
那是一幅未完成的速写,线条潦草得像淼淼此刻的心情。
“她刚才说的那些话。”阮云琛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是不是早就在她心里想了很久了?”
她的手掌紧紧按在桌面上,像是在努力稳住什么。可她按住的只是桌面,却压不住那种从内心深处翻涌而上的东西——愤怒?不甘?还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阮秋静静地站着,他低头看了一眼画纸上的内容,那些杂乱无章的线条勾勒出的轮廓,隐约是一张笑脸。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那幅画翻了过来,压在整齐的纸堆下面。动作慢得像是刻意的,却没有丝毫多余的拖泥带水。
阮云琛的呼吸重了几分,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转身,只是盯着那幅画发呆,像是想从那几个字上找到什么答案。
“我......我不该那么说。”她说。
阮秋叹了口气。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你不能用你的方式去懂她。”
阮云琛没有动,肩膀微微绷着,像是被什么东西钉住了。她的目光落在那幅画上,眼神却没有焦点,像是一片泛不起涟漪的死水。
可忽地,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击了中,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空,膝盖微微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坐到了床缘。
那动作没有丝毫预兆,像是一根终于被压断的弦。
她垂着头,手指不由自主地攥住床单一角,力道紧得让指节发白。
阮秋又叹了口气。
他缓缓坐在了阮云琛身边,抬起手,动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她揽进了怀里。
没有任何语言,也没有任何解释。
他的动作很轻,却没有丝毫松懈。
手臂的温度透过布料传递过来,像是为了缓解她身上那种无处安放的紧绷感。他的下巴轻轻贴着她的发顶,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只是让这个拥抱变成了一种无声的安抚。
阮云琛的身体僵了片刻,似乎对这样的亲近感到意外。可那种意外只停留了一瞬,她的肩膀缓缓垮了下来,像是放弃了所有的抵抗,终于卸下了防线。
“我只是害怕。”她低声开口,音量小到几乎听不见,像是对谁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话音落下后,房间里只剩下呼吸声。
阮云琛没有再继续说话,像是在斟酌,又像是在回避。良久,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某种被压抑得太久的疲惫:“她身体不好,她做什么我都得提心吊胆。可有时候,我又觉得……我是不是哪里没做好,让她觉得我们不是家人。”
她的语调很轻,听不出明显的起伏,却让每个字都像是一根刺,扎得人无法忽视。
“我怕她恨我。”她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地板上,“怕她像……像我以前那样,觉得自己活得没意思,觉得谁都不懂,觉得走了也没关系。”
那最后一句话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轻得几乎被吞掉,落在空荡的房间里,却掀起了无声的风暴。
话音落下后,房间里只剩下呼吸声。
阮云琛缓缓闭了闭眼,指尖的力道微微收紧,又松了开。
“我知道她在长大。”
她顿了顿,声音却像是从嗓子眼里硬生生地挤出来的,带着干涩,和说不出的痛:“她可以不听我的,可以讨厌我,可以恨我,可是烟......”
这句话里没有愤怒,也没有责备,只剩下一种疲惫到极点的平静,像是一片没有归属的海,漫无边际。
“说不定,她并没有抽呢?”阮秋缓缓说。
他看着她,直直看向她的眼睛,像是在权衡,又像是在寻找某种合适的方式开口。
“淼淼她……”阮秋停顿了一下,语调放得很轻,“也许只是想试探你。也许她也害怕。”
阮云琛的目光微微一颤,没有抬头,像是听进去了,却又像是没听见。
阮秋没有移开视线,他的声音低而稳,像是在抚平什么裂痕:“阮云琛,有些话,应该等你们都平静下来了,再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