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她的呼吸还有些乱,目光落在阮秋的手掌上,那些掌纹粗糙却干净,与她记忆里的血与伤痕毫不相干。
阮云琛缓缓垂下眼,肩膀慢慢放松了些许。
即便她的心里还有一些声音在挣扎,在反驳,可那声音已经没有那么响了。她无法否认,连日以来如影随形的紧绷感,像是终于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切断了。
一切都结束了。
废墟已经塌下,和安堂也不在了,那些曾经追着她不放的影子,现在只能栖在她的记忆里。它们会时不时跳出来咬她一口,但终究再也无法成为现实了。
她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胸口的阴霾一并吐出去。扶手上的手指松了松,骨节从紧绷中解脱开来。皮革靠背因为她的动作轻轻凹陷了一些,她缓缓靠了回去,眼神低垂,藏住了所有的疲惫。
“没事。”阮云琛说,“我没事。”
这一句话像是落在深水里的一颗石子,带着迟缓的回响。阮秋的肩膀几乎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过了很久,他才缓缓松开手。
轮椅继续向前滑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们进了电梯,阮秋按下楼层按钮,冲里头拄拐杖的老人笑了笑。
老人站在角落,吊瓶架的轮子滑动了一下,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老人穿着一件宽大的病号服,瘦削的手腕露在袖口外,指尖搭着拐杖的顶端,阮云琛感觉到他在打量她。
那是一种本能的感觉,她甚至不需要回头就知道那视线停在哪里。
她没有转头,眼睛盯着地板,呼吸轻得几乎没有声响。她的身体绷得很直,就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制住了一样,哪怕只是抬眼看一看,似乎都会引发一场未知的麻烦。
“姑娘,”老人的声音忽然响起,“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医院的饭难吃得连老鼠都不想碰?”
阮云琛愣了愣,身体又条件反射地紧绷了起来。她缓缓抬头,看到老人皱巴巴的脸,脸上的表情也说不上来是不高兴还是委屈。
她没答话,喉咙里像卡了什么东西,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唉,就是说啊!早上的粥这么咸,跟盐里头放了几粒米似的。”老人晃了晃头,眼神飘向角落的吊瓶,像是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煮的。”
电梯叮的一声停下,门缓缓打了开。老人最里面叨叨着,拄着拐杖慢慢挪了出去。
里面的空气沉静下来,只有吊瓶轻轻晃动的声音在耳边敲打,像一颗小石子掉进水里,荡开细碎的涟漪。
阮云琛靠在轮椅背上,视线垂落,手指缓缓松开了轮椅的扶手,指尖弯曲了一下,像是在确认自己还拥有身体的控制权。
刚才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断了,松散下来的瞬间,像是拉着她的整个人向后坠了一步。
耳边的杂音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微弱的滑动声,那是电梯在下降,轻微而平稳,像是某种极小的保证。
“是很难吃。”阮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急不缓。
阮云琛愣了一下,抬眼看向了他。
阮秋低头看着电梯上的楼层显示,脸上的表情平淡得没有波澜,语气里甚至透着一丝不以为然的漫不经心:“昨天的菜都没放盐。”
阮云琛眨了眨眼,没完全理解他说的话。
电梯里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一张洁白的纸,什么话都显得突兀而有分量。
“我尝了一口,觉得不对劲,就自己做了饭带过来。”他说,语气依旧平静,却没有刻意掩饰那份理所当然。
电梯门缓缓合上,空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电梯滑动的嗡嗡声和微微晃动的吊瓶。
阮云琛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靠着轮椅,眼神垂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拉回了一个无声的空间。
她的目光落在地板上,眸子里一片寂静,过了很久,才轻轻动了动嘴唇:“南瓜粥很好喝。”
她说得很慢,语调平淡,像是自言自语,但每个字却咬得清清楚楚。
阮秋低头看她一眼,没有出声。
他的目光垂在她肩膀的位置,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认真的。片刻后,他缓缓勾了勾嘴角,动作极轻,几乎没有痕迹,但那抹笑意却从眼底散了开来,像是拂过了一阵看不见的风。
电梯叮的一声停下。
门缓缓打开,外面的光线冲了进来,带着医院里特有的干净与凉意。阮秋推着轮椅刚走出几步,前台的方向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那边那位...那位603房的!你等一下!”
阮云琛抬起眼,目光略过护士台,一个护士探出头来,冲着她招了招手。
那护士站在前台,手里捧着什么东西,微微扬了一下,笑着说:“刚巧,有人送了东西给你。”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护士手中的物品上,那是一束花,白色的百合,花瓣干净得没有一丝瑕疵,却扎着一根过于突兀的黑色丝带。
阮云琛的目光在花束上停了几秒。
白色的百合花花瓣微微绽开,边缘细腻柔软,仿佛一碰就会散掉,但那根扎得紧实的黑色丝带却像一根无声的绳索,将它的美压得令人窒息。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像是一颗石子落进了深井,砸碎了表面短暂的平静。百合花、黑丝带——太刻意了。
甚至不是花本身的问题,而是它出现在这里的方式,让人无法忽略。
她的喉咙干了一下,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但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怎么都顺不下去。
谁会送这样的东西?
她眯了眯眼睛,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几个模糊的面孔,但又被她迅速否定。
廖致远刚走,离开时手里拎的是一兜扎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里面堆满了随便挑的水果——几颗苹果、一串廉价的葡萄,还有几只根部泛青的香蕉。
塑料袋在他手里勒出深深的痕迹,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会送这种包装精致、搭配讲究的花束的人。
其他人?
没有其他人。
阮云琛甚至不需要费劲回忆,就能确定自己从不认识谁会把花送得这么……正式,甚至有点过头。
太正式了,也太熟悉了。
阮云琛的手指微微蜷起,手背上的青筋因为僵硬而隐隐绷起。空气安静得像是凝固了一瞬,随后,那个已经被她压在记忆深处的身影像针一样刺破了她的理智。
她不自觉地抿紧了嘴角,呼吸有些轻,甚至有些急促。她很清楚,这种品味并不常见——至少在她的世界里,少得几乎只有一个人。
她的心底咯噔一下,背脊随之绷紧,像是某种无形的危险正在靠近。
“谁送的?”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
护士愣了一下,随即指了指门外:“还在门口,那位先生。”
阮云琛没有立刻说话,她的目光缓缓从花束上移开,转向护士身后的玻璃门。
阳光正浓,透过透明的玻璃落在地板上,干净而刺眼。而那个懒散的身影,像是从日光里剪出的一个影子,就这样落进了她的视线。
他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墙边。阳光无法照进他的眼睛,但他的头轻轻抬起了一点,露出嘴角那个熟悉得令人发寒的弧度。
空气像是被压了一瞬。
男人懒散地靠在墙边,帽檐压得低低的,整个人像从日光里剪出的影子,明明不过是个模糊的轮廓,却如针尖一样扎进阮云琛的眼睛。
她的呼吸骤然轻了几分,像是肺里的空气被什么东西挤压了出去。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轮椅扶手,泛白的指节甚至隐隐透出青筋。
……不可能。
和安堂......和安堂不是垮了吗?
警察悉数逮捕了所有涉黑人员,查抄了和安堂名下所有的娱乐场所......可、
宋祈呢?
广播里......广播里有提到过和安堂的老大吗?
阮云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思绪却无论如何也凝不起来。而当她再次抬眼时,那堵墙空了。
什么都没有了。
阳光还是那片阳光,落在地板上的光线没有丝毫变化,玻璃门外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吹得医院门口的树叶轻轻晃动,沙沙作响。可那个懒散的身影,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阮云琛怔了一瞬,胸口猛地一紧,手心渗出了一层冷汗。
她深吸了一口气,却怎么都没法把那股异样的窒息感压回去。她抬手捏了捏眉心,试图让自己冷静。
错觉......?
不、不可能。
眼前那根黑丝带扎着的百合花却像是一只无声的手,死死揪住了她的神经。
他在这里。
他一定在这里。
不可能错的。
那种感觉,那种像被毒蛇盯上的寒意,绝对不会是错觉。
“没事吧丫头?”护士的声音从前台传来,带着点疑惑。
阮云琛没有回答,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只是沉着眼深深地呼吸了几次,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得那么明显:“我能......借一下电话吗?”
护士眨了眨眼,显然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将电话机推到了她面前。
阮云琛抬手去拿,手指刚触到听筒,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电话握在掌心的触感是冰冷的,塑料外壳的温度透过皮肤,像是一瞬间封住了她的力气。她的目光落在按键上,却迟迟没有动,指尖轻轻悬在“0”的上方,顿了很久。
她该打给谁?
手指微微颤了颤,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思绪像被什么拽住了一样,一瞬间乱成了一团。
……她没有认识的人。
阮云琛没有认识的人。
半晌,她放下了听筒,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伸进口袋,掏出一张被揉皱的纸条。
那张纸条很旧,边角都磨出了毛边,皱巴巴的纹路在灯光下像是一张干涸的河床。她看了一眼,眼神微微一滞,最终还是拨通了上面的号码。
电话拨出去的瞬间,她的手停在听筒上,心脏紧绷成一条线,像是吊在某个未知的高空,随时可能断掉。
嘟——嘟——嘟——
每一声等待音都像是一锤,敲在她的耳膜上。她的目光落在前方,玻璃门的方向依旧空空荡荡,只有几片树叶被风卷起,打着旋落在地上。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低哑的声音,透着熟悉的沉稳和一丝疲惫。
是廖致远。
阮云琛没有立刻说话,指尖紧紧攥着听筒,力气大得指关节都发白。她张了张嘴,声音却像被什么压住了一样,过了几秒才勉强开口:“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