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牌洗浴店?和那个什么什么......黄金台球室?”男人的声音压得不高,带着一种寻常的好奇。他拎着半斤排骨,动作不紧不慢,像是在刻意拖延时间,又像是在酝酿下一句话。
“对,就是那个,”旁边女人接上话,围巾上的蒸汽微微散去,“早上过来的时候就听说了,贴了封条,人都给带走了。”
摊贩正往箩筐里补菜,闻言抬起头,动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接话:“还能有什么事儿啊?不干净呗,早晚的事儿。”
女人有些迟疑地看向摊贩:“可不就几个娱乐场所么……还能查出什么来?”
“洗浴店?”摊贩嗤笑了一声,“嘿,信它是洗浴店啊?你说那地方就搓背洗澡,谁信呐。”
男人拎着排骨的手稍稍顿了顿,像是不经意问了一句:“那,怎么还动了这么多人?听说拉了好几车?”
“啧,谁知道啊。”摊贩随手把一把青菜丢进篮子,语气含糊,“能被查成这样,背后没点东西,可能吗?”
女人低头理了理围巾,声音压低了些:“你意思是……那店的钱不干净?”
“嘿,这年头还有几个地方是干净的?”旁边有个择菜的人低低笑了一声,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自嘲,“不是钱不干净,就是人不干净呗,混黑,涉黄,踩红线,这红红黄黄黑黑的,总得搭上一样,警察才愿意动呗。”
“嘘!话可不能那么说,小心把你带走教育。”女人瞪了一眼那人。
阮云琛站在摊位前,手指无意识地在布袋上捏了捏,眼睛盯着面前的菜,却没有真正看进去。她将零钱递给摊主,动作一如往常,但耳朵却分毫未错过那些片段的话语。
——王牌洗浴店,黄金海岸台球室。
那些是宋祈的地盘,平日里灯火辉煌,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阮云琛无法确定这些店被查是否和宋祈有直接关联,却是非常清楚,这种级别的行动不可能是单纯的巧合。
她拎着布袋的手微微收紧,袋口的布料在指尖绷出一道褶痕。寒风从领口灌进来,冻得后脖子一阵发紧。
“巧合吗?”她心里问了一句,又否定般轻轻摇了摇头。
不,不可能。
阮云琛站在原地,眼神没有焦点地盯着袋子里的西红柿,鲜红的表皮反射着模糊的光,像是某种信号在不断闪烁。
市场的喧闹声渐渐远去,她的注意力集中到耳边的一阵风声上,低沉而绵长,像是隐匿在暗处的回响。
“不是巧合。”她在心里又一次重复,像是在确认,也像是在强迫自己接受。
洗浴店、台球室,甚至可能还有更多地方——那些她曾经亲自去过、听宋祈提过的地方,那些藏着秘密的名字,正一个接一个地从她脑海中浮现出来。不是无序的,而是沿着某种规则排列,像一张无形的地图。
每一个点都在逐渐被连成线,而这些线最终通向哪里,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的目光在空气中缓缓移动,最终落在远处的一面墙上,那上面贴着几张泛黄的宣传单,边缘卷曲,字迹因受潮而模糊不清。
宣传单背后的阴影被风卷起一角,又缓缓落下,像是隐藏着什么。
“警察。”她在心里吐出这个词,声音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冷硬。
如果这是警察的行动,那宋祈的麻烦可比她想象中更大。
他正在被慢慢剥离,像一头困兽,被逼入越来越狭窄的死路。而这场博弈,除了警方,她自己也是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尽管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另一个目的。
布袋的重量在手心里拉扯着她的神经,让她的动作不自觉地顿了一下。她的脚步没有立刻迈开,而是站在原地,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思索什么。
不远处,有孩子的笑声传来,短促而清脆,掺杂在市场的吆喝里,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天真。阮云琛听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朝回走去,步子快了几分,布袋在她手里晃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风掠过她的侧脸,带着刺骨的寒意,将那些零碎的片段一一拼接起来,最终落入她的思绪深处。
警察的网,已经撒下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布袋,里面的蔬菜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像一片轻薄的帷幕遮掩着什么,但又禁不住稍稍显露出端倪。阮云琛稍一停顿,目光转向街道另一端,步子却未停,径直往淮龙市立小学走去。
教学楼的走廊空荡荡的,光线透过窗格洒在地砖上,切割出一格一格的阴影,像是时间在地面上留下的痕迹。
阮云琛站在教务室的门口,手里的表格被捏得有些发皱,但她的脸色依旧平静,目光落在窗外,仿佛是在等什么,也仿佛只是静静地思索。
办公室里有低低的翻页声,中年女教师坐在桌后,手边堆满了卷子和课本。她抬起头,花白的发丝在阳光下透出些柔和的光,眼镜片反射着淡淡的光斑,将阮云琛的影子映得模糊不清。
“淼淼的姐姐吧?”她的声音透着公式化的和气,带着职业的疏离。
阮云琛点了点头,将手里的表格递过去。“她前段时间生病了,这两天刚恢复,我想给她办复学手续。”
表格的纸角微微翘起,在阳光下像是刀刃的影。女教师接过,低头翻了翻,点了点头:“手续没问题,明天就可以过来上课。”
阮云琛没有接话,视线在桌面上那些散乱的课本和学生名单之间扫了一圈,像是在犹豫。
“还有什么事吗?”女教师抬起头,目光从眼镜框上方扫过来,带着一点探询。
“如果没有材料......”她终于开了口,语调平缓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能直接读六年级吗?”
女教师推了推眼镜,目光再次打量了她几秒,带着一丝迟疑:“材料?”
阮云琛垂下眼,目光落在地砖的一道裂纹上,像是在回答之前自己已经知道的结论:“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户口本。”
空气沉默了一瞬,仿佛阳光也凝滞在了窗框里。女教师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表格,语气变得有些无奈:“这种情况……学校没法录入档案。没有身份证,我们不能招生。”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重量。
——果然。
果然。
阮云琛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垂在身侧的布袋拎带滑过掌心,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红痕。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谢”。
“等等——”
阮云琛一愣,推门的手顿了下,停住了脚步。
女教师摘下老花镜,手指搁在镜框上轻轻转了转,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酝酿什么。片刻后,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些迟疑和犹豫:“虽然我们这儿不是高中,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做推荐人。”
推荐人?
阮云琛怔了一瞬,微微蹙眉:“推荐什么?”
女教师推了推桌上的一叠表格,眼神转向窗外,像是在斟酌措辞:“淮龙附属中学最近有个奖学金项目,减免学费的……针对高一新入学的学生。”
她说得很慢,像是怕刺到什么,又怕遗漏了什么,声音在办公室安静的空气里显得尤为清晰。
阮云琛看着她,唇微微动了动,却没出声。目光落回到桌上的表格上,像是要透过那层纸张看进更深处。
“当然,只是顺口一提。”女教师见她不说话,补了一句,声音低了些:“不一定非去,我只是......我是说,如果你需要的话,随时来找我,我可以帮你写推荐信。”
窗外传来一阵孩子们的嬉闹声,零星飘进来,又被风吹散。办公室里的气氛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阮云琛站了一会儿,手指微微收紧,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谢谢。”她说。
阳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楼梯口,像细碎的金屑,却没能驱散墙角的阴影。孩子们的笑声从操场那头飘来,尖细的音节夹在冷风里,忽远忽近。
阮云琛脚步一顿,手指搭在扶手上,掌心传来金属冰冷的触感。
她低头看着楼梯的转角,目光越过护栏,落在操场中央的那群孩子身上。一个孩子绊了脚,踉跄了一下,却迅速被同伴拉住。笑声在操场上炸开,仿佛整个冬天都因此温暖了些。
没过多久,那笑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风穿过楼道的声音,像是某种无形的回响,盘旋在她的耳边。
阮云琛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桌上的表格,像是在专注地看,却早已不再聚焦。
阮秋的名字从脑海深处浮现,清晰得像是一道被刻下的痕迹。
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本,没有档案……这些冰冷的词汇仿佛一道道门槛,将他与正常生活隔绝开来。即便他比许多同龄人更加聪慧,甚至已经能够读懂初一的习题,却依然无法真正进入一个完整的课堂,融入一个属于他的班级。
她仿佛能看到他独自坐在书桌前的模样,光影斑驳地洒在摊开的书页上。他总是用看似平静的目光掩饰内心的波动,那种沉着与安静,就像一层薄薄的冰面,随时可能裂开。
可她知道,那并不代表他无所畏惧,也并不意味着他无欲无求。
她太了解他了,了解那个小心翼翼掩盖恐惧的男孩。他的沉默中藏着克制,克制中透着一丝稚嫩的倔强。他害怕被抛弃,害怕失去,但更害怕让别人失望。
而她呢?
她清楚自己想要为他争取的是什么。
或者说,她清楚自己想要为他、为淼淼、也为自己争取什么。
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未来,而是当下的一点可能性。
一扇可以通往更多选择的门,而不是被堵死的死路。
阮云琛的手微微攥紧了布袋的拎带,指尖泛起些微凉意。思绪逐渐回笼,她垂下眼睑,轻轻吐出一口气。
当阮云琛回到家时,暮色已经沉得像是将整座楼吞没了。室内的光线从客厅透出来,带着一种温暖却脆弱的氛围。
阮秋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本书,神情专注。淼淼趴在餐桌边写作业,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垂下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书卷气息,与外面凛冽的寒风隔绝开来。
忽地,淼淼“呀”了声。
阮云琛愣了一下,手里的围巾被她攥得更紧了些。屋子里的静谧似乎被这一声轻响打破了,隐约的紧张感像是从某个角落悄然升起,弥散在空气中。
阮秋也不禁抬头往淼淼那儿看去,小姑娘盯着手里正在涂画的书愣神,神情里满是茫然,隔了会儿,从上面拿起了一张雪白的纸条:“姐,这书里夹着张纸。”
纸张的触感粗糙而微凉,阮云琛捏着这张折起来的纸,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盘旋着升起。
她展开字条。那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像是随意写下的,却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冷意——
“你姐姐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