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转身离开,却在看到他目光里的那点隐忍和认真时,脚步不自觉地顿住了。
男孩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再问。那份沉默被风声吹得轻微摇晃起来,像是无声无息的注脚。
阮云琛的目光从他紧攥着纸袋的手指上挪开,落在他头顶那一小撮被风吹乱的发丝上——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
指尖刚刚触碰到他的头发,她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控——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手掌却没有退回。
温热的触感通过掌心传递过来,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不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也不是单薄的责任,而是一个鲜活的人。
男孩的身体轻轻一颤,却没有躲开。
他抬头望着她,眼神里有不知所措,也有几分微弱的期待,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收回手,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阮云琛感到指尖的温度开始灼热,她僵硬地维持着动作,心里突然泛起一种陌生的情绪,混合着隐约的愧疚和一丝被戳破的防备。
“行了。”她低声说道,手迅速收了回来,像是触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动作急促,甚至带着一点狼狈。
男孩安静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影里微微泛光,平静得过分,却让人无端地觉得被看穿了什么。他的目光没有流露出惊讶,也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沉稳得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清醒。
阮云琛察觉到他的注视,心里突然一阵不自在。
她知道,他大概早就明白了什么。
频繁的深夜外出,每次归来都带着疲惫而疏离的神情,还有那些藏不住的痕迹——指尖偶尔的红肿,衣服上散不去的烟草味——
桥洞是阮云琛回家的必经之路,而那也是这孩子先前每日每夜呆着的地方。
他当然能看得个一清二楚。
可这个孩子不问,也不说,但他的安静像是一面镜子,把所有被掩盖的真相反射回来。
“路上小心。”他忽然开了口,声音轻得像是飘在夜风里,却一字一句清楚地撞进阮云琛耳中。
阮云琛的脚步一顿。
那句话短得不能再短,却像是一根细针,悄无声息地戳在她心底某个角落。
男孩的语气没有半点波澜,却比任何怀疑和指责都更让人无所适从。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男孩的目光依旧停在她身上,平静、克制,却带着一点她无法忽视的清明。
他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追究,只是站在那里,用一份近乎坦然的姿态,将她所有的狼狈和隐瞒默默地接纳下来。
只可惜,安静总是短暂,平静也从来都是假象。
天已经亮了,冷风裹挟着早晨的灰白,把街道上零星的光点打得更加晦暗。
阮云琛站在和安堂门前,脚步僵了一瞬。
霓虹灯的灯泡熄着,静静挂在那儿,表面结着一层油腻腻的灰尘。灯管里的气泡在微弱的晨光下若隐若现,像是死透了的鱼眼。大门口的地面更显肮脏,污垢斑驳得像块被人踩过无数次的旧抹布,砖缝间的泥渍像伤疤一样横七竖八地刻在那里。
阮云琛没有马上推门。
她站在那里,寒风灌过外套的领口,贴着后颈钻了进去,冰凉的触感让她轻轻皱起眉。
胃里一阵翻滚的钝痛,从清晨醒来就没停过。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是内脏被拧成一团,发酸的胆汁涌到喉咙口,连呼吸都被压得有些沉闷。
她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在风里蜷了一下,又缓缓地伸直。
任务失败的后果,宋祈会怎么处理,她心里并不是完全没数。
那些可能性像是一把藏在桌底的刀,冷不防地会划过她的脚踝,但她只能站在这里,等着它砍下来。
阮云琛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保镖。
两个男人站得笔直,厚实的外套下是一张张硬得像冰块的脸,寒风在他们身上刮了一整夜,却没留下半点松懈的痕迹。
某种意义上,阮云琛有点羡慕他们——守着这扇门,从来不需要进到里面去。
但她没有选择。
“不想去”不是理由,“不敢去”更是不行。
阮云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上面沾着些许干涸的泥点。她抬脚往前走,鞋底擦过地面的声音很轻,但她自己却听得一清二楚。
手刚搭上门把,门后传来的声音就让她浑身一僵。
“怎么回事?”宋祈的声音低沉,像从黑暗里窜出来的蛇信,又冷又带着几分锐利的意味。
阮云琛迟了一秒,最终还是推开了门。光线从门缝里漏出来,猛地晃了一下她的眼睛,刺得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熟悉的气味迎面扑来。
皮革的酸涩、烟草的辛辣,还有红酒里浓郁得有些发腻的醇香。她的胃里猛地又是一阵翻涌,但这一次,她只是攥紧了自己的手指,任由那股恶心感从喉咙口压了回去。
里面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