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这杯酒,就去塌上躺着吧,我为你画皮。”我道。
花魁却置若罔闻,持酒静静看向窗外的鹅毛大雪,道:
“前朝有诗云: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我也是风雪夜前来的,不知你可还记得我这嘉宁二年的故人?”
我抬头看向她的眉眼,手指无意识地轻叩酒杯,慢慢想起嘉宁二年,风雪扑面时节,我为一逃亡女子画了副倾国倾城的美人面。
原来那双眸子看着眼熟,不是因为相似他人,而是因为我亲手画就。
“那位后妃娘娘”我试探性问道。
她领首答道:“我族中嫡姐,幼时对我颇多照拂。”
“真想不到,贵府向来以家规森严著称,却出了一位名满天下的花魁。”
“家规森严还好,只是人心可怖。所谓的书香门第也只不过是个嚎头。”花魁淡淡道:“我是家中庶女,既不得宠,容貌也不出众,生母早亡跟着同样不受宠的夫人们青灯古佛,为族祈福。”
我静静地听她讲述自己还是官家小姐时候的故事,来画皮的客人们大多都有满腔的愁绪与心事。这些故事无法与旁人诉说,便会在画皮前说与我听。
说完,躺下,悠悠梦醒画好一张新皮,开启一段新的人生,以前种种再不相干。
游历江淮之时,我曾见达官显责府中往往建有高耸绣楼,听说是供未出阁的小姐们居住。问她是否属实,
花魁点点头道:不止是绣楼,我住于佛堂也是如此高楼。那边的女儿,八岁上绣楼,直至出嫁方可下楼,在那期间有的人家甚至父女都不可相见。”
“那位嫡姐其实也不容易,我族男子无建树,以卖女结亲为生。她入宫多少年,就郁郁寡欢多少年,好不容易得了些宠爱。其实赏赐下来的东西大多都补贴几位兄弟了,我也是想帮帮她”。
我默不作声,静静收拾着画皮所用的笔墨。
花魁看着窗外愣神,喃喃自语道:妙音楼的高台同佛堂一般孤寂。”
说完她轻轻躺下,我放下层层帷慢,执笔划破手腕为
她淡朱颜,褪翠眉。
画皮结束后,花魅揽镜自照,眉眼弯弯。
我不要你十年寿命,只取五年。"我边收拾用具,边对她说:“注意养护这张脸,不满意了还可以找我画回来,前提是你还找的到我。”
她放下菱花镜,行礼道:"铜雀台春深,墙角依旧可发数枝梅。再会。”
我回礼,看她潇洒离去,绛红的衣袖飘据间她的背影依稀与当年画完皮瞒跚行向烟柳繁华地的少女重合。
雀鸟不耐高飞,关久了的笼中鸟是否依旧会飞翔?
我觉得不可能,可想起她笑着向我说:墙角犹有梅花开’的样子我又觉得可能。
此时刚好天明,我抬头望向窗外晴朗天空,不论如何天晴了。
再后来,大抵有几十年的光景,我又路过此处,看见了依旧夜夜笙歌,令人醉生梦死的妙音楼。人还依旧在,彩袖舞裙无数重,我突然间很像看一看如今在这高台上高歌的人是谁。
是不是那个倚着楼倾酒,拔下头上玉簪打着节拍的人。
我这么想着,也真的上去看了。
那张美丽的面孔望向我的时候,所有的期盼都落了空。还好不是她,为何不是她。她逃离此间,本来是件幸事,我这万般担忧的人却生出一些毫无理由的担心,担心雀鸟羽翼被折,担心她误落尘网中,任由华美的羽毛沾上泥土灰尘。
我真是痴人,比不得她洒脱。
我又去了那个鼎鼎大名的大族,站在院子外看了那些高耸入云的绣阁。时间太过久远,绣阁已经腐朽坍塌,那个后妃娘娘,当然也已经去世了。
昔日大族,如今只看青灯古佛,白骨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