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冷了,烤个火吧。”我找来一堆枯枝枯叶,聚成小小一堆。
阿泥坐在火堆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院里的热闹,火堆燃尽的时候,那边的对局也分出了胜负。
蛇妖厉声长啸,用身子卷住浑身鲜血的白衣人,化作一股青烟向城外飞去。
“追。”
我抱起阿泥,言简意赅地道。
侧柏叶的气味被血腥味覆盖,蛇妖身负重伤沿途不断滴下鲜血,我和阿泥最终追到郊外一处几近废弃的乱葬岗。
乱葬岗最不缺的就是尸体了,我却在蛇妖身旁看见一大堆枯白的骷髅,没有骨折的,每一根骨头都很完整。
我抱着阿泥唏嘘道:“想必这就是令弟平日所食之物,胃口真好,吃的也干净。”
白衣人奄奄一息地道:“我早猜出来是你,却没想到你会追到这里。这是,想先下手为强,赶在那群人之前了结我吗?”
“我也没想到你会落到这样下场,按理说在察觉到危险的时候,就该像上次那样抛下他自己走了,怎么会奋战到如此地步呢。”我问道。
白衣人不答,我又道:
“是觉得我不会杀了他,所以很放心吗?”
“我查过你的底细。”白衣人席地而坐道,“画皮师枯惹,所绘人皮无数,以白狐为伴,居无定所,漂泊不定。二十年前现于荆州,十五年前出没丹、淮两地,又十年过扬州,后定居此处。再往前的就查不到了。”
“我当杀手这么多年,认识多少百事通,又知道那么多的暗桩,居然还是没能查出你的底细。”
“能查出我二十年内行踪,已经很不错了。”我道,“巧得很,我也查过你。”
“杀手中的翘楚,半路成家有这个评价已经很不错了,刚入行时没有什么亮眼的地方,三十年前凭一己之力灭掉武林四大山庄之一的明水山庄,山庄上下千百口人皆中毒而死,经当年的仵作查验是蛇毒。自此名声大噪,身价也随着水涨船高,其中少不了他的助力吧。”
蛇妖从他身后睁着一双偌大的竖瞳无悲无喜地看着我。
“一些往事了。”他倚在蛇妖身上感慨道,“三十年荣耀随风去,冤魂今朝向我索命了。”
我和阿泥站在这听着他的感慨,互相对视一眼,有些疑惑。虽说人之将死,会追忆往昔难平事,可对着结过梁子的人缅怀当年岁月是不是心太大了些。
正纳闷着,白衣人坐起身对我道:“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我说一段往事。”
“阁下看起来不会是伤春悲秋,爱追忆往昔的人,况且你不怕那群道士追上来吗?”我抱着阿泥警惕地看着他道。
他思索着回道:“那群道士不是要我的命,真正的仇家估计正在来的路上,前狼后虎,又有你在这,我今日走不了了。”
“听我讲个故事吧。”
我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最终抱着阿泥坐下了。
白衣人咳嗽一声,衣襟上又染上一片红,向我娓娓道来往年的故事,像打开一坛尘封了多年的黄酒,言语间还可以嗅到当年的酒香。
这是个漫长的故事,却不是个包含温情的故事,虽然历年的岁月为它蒙上一层温暖的阳光。
武林斗争中家破人亡的少年被迫当了杀手,在雪夜里捡到一条修炼多年而今冻僵在路边的蛇,用它的毒牙报了血仇,也自此声名大振。
他救了蛇妖一命,蛇妖也知恩图报,帮他杀人。
他长长久久地过了一段风光无限的日子,但河东河西三十年,江水滔滔,沧海变桑田,昔日被他灭门的明水山庄还有一名遗孤,那孩子刻苦习武多年,来向他索命来了。
听江湖上的百事通说起这事时,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放下酒壶问道:“都三十年了,那人还记得吗?”
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晃晃悠悠地从腰间摸出银子扔在柜子上。
我被迫听了一耳朵他和蛇妖联手杀人的事,问道:“说这么多是想让我帮你什么呢?”
他做作地道:“这么感人的故事居然没有打动你吗?”
我漠然地摇头。
“编故事都不会,假死了。”阿泥嗤道。
我赞同道:“那群道士降妖可能有些本事,但论身手肯定不如你,那你这伤是怎么来的呢?况且以你的性格,我不觉得你会坐以待毙,如果知道明水山庄还有遗孤,估计早就下手了。”
白衣人掀起眼帘含笑看我,赞叹道:
“一些花言巧语而已,我很早就开蒙了是正儿八经考过科举的,读书人的事别说的那么难听。既然没办法让你同情我,只好换种办法了。你们家小狐狸最常去的那家烧鹅店,房梁上第三排第六片松动的瓦片下有我用油纸包好的一千两银票,一千两换你给他打晕拖走一个时辰。”他指指蛇妖道,“我身受重伤跑不远,你可以随时反悔,这笔买卖做吗?”
“成交。”
我与白衣人一拍即合,前仇已报,银两面前难讲恩仇。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将蛇妖撂倒,将他拖着走远了。
刚入城,阿泥就灵活地跃上屋梁一路飞奔至烧鹅店婆婆的住处,将那瓦片轻轻叼起,片刻后叼着一张轻飘飘的纸片跃下来。
“真的。”阿泥仔细看了好几眼。
“下半年吃喝不用愁了。”我激动地接过那张银票,妥帖地收好,接着拖着蛇妖回了小店,给他点了一炷香——上回那剩下的半截。
算上拖他回来的时间,等他醒来要赶回去的时候也够一个时辰了,我捏着银票安心地睡下了。
第二天开门果然只见到一滩血,阿泥探头道:“不会真回去了吧?”
“谁知道呢。”我使唤柳公子打了桶水过来。
后来白衣人和蛇妖结局如何,我并未打探,忙着和阿泥过吃香喝辣的快活日子,并把此事完全抛掷脑后。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某一日在茶楼听戏,听见旁边的客人说他前几日醉酒,路过城外乱葬岗,看见乱葬岗中央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坟,有一条大黑蛇缠在那墓碑上头。待他一眨眼,那蛇又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墓碑。他以为撞鬼了,连忙回来了。
旁的人纷纷称奇,也有不信的,说他喝迷糊了,乱葬岗怎么会有坟呢,谁会葬在乱葬岗。
我透过氤氲水雾看向外面,点点盐粒随风落。
下雪了。
前天前天,前天是大雪,是那人将他捡回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