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们会来劫狱么?”
少姜摇头。
“二娘子这么笃信?”
少姜道:“道长有所不知,近年来,官府管制甚严,教内极缺刀剑。他们不会平白为了我折损武器和人手。恒正师兄所为,已是极致了。”
她轻轻叹息:“我不曾想到,师兄给竟能说服教中其他人,做到如此地步。”
两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崔宜轻声道:“他是你的师兄,自然会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少姜见她眉间还有忧色,便从木椽间伸出手去,轻抚她的臂膀,道:“还多谢道长信我,一路替我周旋。以前的事,我要向道长讲一声抱歉。”
崔宜摇了摇头,心下有些惨淡。少姜向她交付了信任,她却帮不上多少忙。
少姜又淡淡一笑,说:“我在这狱中一日,恒正师兄便会压制教中其余天师一日,不让他们轻举妄动。想来暂且也不会有行刺之事了。道长可以趁此机会,规劝贺兰夫人收敛锋芒。”
“可是……”崔宜不敢抬头看少姜。贺兰夫人已下了逐客令,她能以什么身份去劝谏呢?
出了衙署,雾散了不少。没走几步,崔宜忽觉不对劲。太安静了。她进监牢见少姜时,身后还人声鼎沸,一出来,那些声音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莫非是衙吏把人都驱散了?
她赶上前两步,果然,来处已是空空荡荡,无论是恒正,还是聚来的看客,俱已不见。地上血书尚未被擦除,她之前不曾细看,此时才瞧出,便是用指尖划字,那恒正的书法依旧顿挫沉肃。她不禁想起他屋舍门上悬挂的桃符。
只是,这血书中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滩血,像胡闹的小儿把墨水涂在了书帖上。
心里虽有千种猜测,但崔宜已管不上了。她打算去寻辛拓,拜托他想个法子,让她能重新与贺兰夫人讲上话。
途径外院,一阵稚幼的哭声从中传来。孩童的嗓子嫩,撕裂地嚎啕,像喉咙被射穿的小兽在哀鸣。崔宜被哭得心里发毛,奇怪:贺兰夫人不是昨晚遣散了外院杂役么?怎么里头还有人在哭?
外院缀在府外,没了人,自然也无人看守。崔宜探头进去瞧。只一眼,她全身的血都冷了——庭中枣树下撒着一张草席,草席上卧了个妇人,满头披的都是刺目的血,胸脯已没有了起伏。而伏在妇人手臂上号哭的,正是那患了白驳风的童子雉儿。
两步抢进门去,蹲下身,拂开妇人结了血块子的头发,细看面目,确是乔媪无疑。她至死双目圆睁,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崔宜掣起雉儿,急急问道:“你阿娘出了什么事?”
雉儿两只眼睛哭成了红水泡,他口齿不清,崔宜贴近耳朵去听,也听不明白,于是反复追问。这小儿一头哭,一头挪去树下,拾了一条木枝,在沙土上划了几道痕迹。崔宜目光一扫,认出“石头”、“死”三个字。
没头没脑的几个字,崔宜不忍心再迫问,也不管有没有人拦了,出了后院,径直去刺史府门口探询。
一连问了好几个下仆,东拼西凑,这才凑出一整桩事来:乔媪出府时,不知为何与聚集围看的人群起了争执,被人掷来砖石,砸倒在地。抬回来,没一会儿,便没了声气。
又问争吵的是何事。众说纷纭。
是否抓住凶手——下仆们说,疑犯倒是押回去几个,但究竟是谁动的手,也没有一个定论。
贺兰夫人虽然为人极其固执,但办事公允。乔媪这件命案,她定然能给出一个公道。只是——
思忖了一会儿,崔宜问:“乔娘子孤儿寡母,如今她罹难,府上有安排她儿子雉儿的去处么?”
下仆们面有难色,他们有说“不清楚”的,有的则说,乔媪早不是府上仆役,照理讲,主家已管不着了。
崔宜拧起眉头。她道过谢,又折回外院,蹲回那小童雉儿身边,把帕子替他擦脸上的涕泪,问他:“你还有没有旁的亲人?有没有别的去处?”
雉儿抽泣着,连连摇头,只是紧攥着死去的母亲的手。
与雉儿年纪相仿时,崔宜也是失去了母亲。很遥远的,心里有一块酸起来、疼起来。她问:“你还想住在这个院子里,住在这府上么?”
雉儿哽咽,想了片刻,点了点头。
“好,”崔宜把他揽进怀里,道,“要是有位穿着好看衣裳、眼睛又大又深的娘子来接你,你就跟着她走,乖乖的,听她的话。”
向雉儿吩咐完了,崔宜借为乔媪安魂为由,进得刺史府。结果走没几步,被阿那双姝撞见,拦在庭中。两人抄着手,一副不肯放过的样子。崔宜早备好说辞,刚张口,旁边传来辛拓的声音:
“她和我是一起的。”
不得已,阿那双姝鼓着眼睛,盯着崔宜靠去辛拓身边。
向正厅走,崔宜道了谢,问辛拓,他怎么又被请来了刺史府。
辛拓道:“刺史要商议剿匪的事宜。”
“什么匪?”
“黄庭。”
崔宜深吸一口气。她问:“将军,你有什么办法拦住贺兰夫人与刺史吗?”
辛拓道:“我还得问问你,你昨天回这府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怎么刺史一大早就来找我议事。”
崔宜把与少姜的晤面、贺兰夫人的诘问,以及清早恒正、乔媪的事略讲来。辛拓听完,嗤笑一声,“你们可真忙,”他鼓了两下掌,“不过几个时辰,就能做出这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