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砚出列,似乎斟酌了几分,才慎重发言:“回圣上,若照彭大人而言,大理寺应当是出了内鬼。”
彭显章闻言冷着脸,忍耐着听柳砚接着说。
“既出了心怀鬼胎之人,依臣所见,可联合三司与御史台,彻查大理寺。”柳砚淡淡回道。
“不妥!”
“中书令好大的口气!”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落下,白朗与彭显章先后出声道。
皇帝似乎来了兴致,问道:“哦?白卿说说看,为何不妥?”
白朗手持笏板,与柳砚并排,他不疾不徐说着:“大理寺沉疴旧案之多,若此时彻查,无人查案,只怕会更甚。”
彭显章虽不认同柳砚之言,但此时白朗明晃晃着的指名道姓说他大理寺不担其责,他自然是不服气,刚想要反驳,就被白朗打断道:
“彭大人,我可是听说近来大理寺又接了一桩奇案,可有进展?”
彭显章语塞,横起眉头。
“何中丞,你有何看法?”皇帝挪目,又问。
何言昭道:“圣上,若当真如彭大人所言,大理寺藏有祸患,今朝不除,来日必祸乱朝纲,御史台之职,乃百官之悬镜,弹劾不法,今日我等退缩,来日东窗事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皇帝捏了捏眉心,他道:“朕知道了,就依柳卿的意思,大理寺的陈案就让三司介入,御史台协助彻查。”
这时,守在皇帝旁的梁中官小声提醒着:“圣上,那位小李御史还在外头候着呢。”
皇帝顿悟,随即交代了一声,梁中官会意后扯着尖细的嗓音喊道:“宣监察御史李净面圣——”
李净站在殿外本来万分紧张,可等得久了,不免双腿酸软,再加上日头渐大,免不了昏昏欲睡。这时一听到有人唤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殿内款款迎来一个内监,领着她进了殿。
她一跨进殿,一路而下红紫泱泱,横纵两列,天子高居庙堂,似手执黑子,睥睨俯视着整个黑白棋盘,谁为黑子,谁又为白子。
李净一身青袍立于红紫之中格格不入,她看不见对弈者是何人,她是黑是白,棋子不会知道。
殿内所有人皆朝她注目,张世清,柳砚,卓庭风,朱梓宣,白朗,白无秦,文喆,余尚书……熟悉的,陌生的,亲近的,仇视的,此时皆站在她的对面同一观望。
李净走到君王脚下,行跪拜礼。
朱梓宣行窃案毫无疑问只是浮面,李净早已洗脱嫌疑,皇帝随意问了几句便没再多说,叫她来仿佛只是走个过场。
这时,有人忽然提了一嘴:
“圣上,青州新政布施已久,例行监察地方的官吏,按理来说也应提上日程了。”白朗道。
皇帝翻开折子,松了口气,像是孩童一般苦恼:“爱卿所言极是,朕竟将这事忘了。”
他抬眼寻了一周,又道:“余尚书,青州新政是你暂代执行?”
余保华恭敬道:“回圣上,正是臣。”
“前几日司天监来传话,新政下达之后,夜观天象,虹光乍现,天降甘露,是为祥瑞之兆,可行祭祀礼,昭示君王德行,天下太平。”
李净在底下静闻声色,微微蹙眉,一句话,就将新政,天命,牢牢扣在了一起。
反新政,便是驳天命。
皇帝听罢面露喜色,道:“既如此,朝前白尚书递了折子,说是有监察巡视合适的人选。”
“李御史。”
猝不及防被人喊到,李净忙应着,而后圣令下达:“既然白尚书举荐了你,那着青州巡视使便由你来。”
李净怔愣之间,接过旨,无意间瞥见张世清眉头猝然皱了一下,转瞬即逝。
白朗举荐了她。
为何?
“圣上,臣还有一谏!”何言昭忽然朗声道,他指向前方的柳砚,厉声而下,“臣要告,御史台近段时日上奏的新政折子,皆被中书令私自扣下!”
“是么?”皇帝一脸平淡,看不出是怒是喜,似乎等着柳砚的解释。柳砚是天子的先生,前者这副模样在外人看来,倒像是明晃晃的袒护。
柳砚脸上没什么波澜,冷静道:“圣上,新政一事,臣以为火候未到,欠妥。”
此言一出,连李净也不免心惊,他这是公然在驳斥那所谓的天命,在君王面前,猖狂到了极致。
何言昭亦丝毫不客气:“柳大人此言,当真是大言不惭!新政乃天命,你如此抗拒,是见不得百姓乐业,国世升平,还是怕新政触及到了你中书令的利益职权!”
柳砚面对何言昭的奋起激昂,依旧无动于衷,他像个局外人一般冷静自持。
“何中丞言重,我只是觉得青州巡视使还未敲定,何必急于下定论。你口口声声所言皆为百姓,可曾有过一次巡访查探?”
“你口中的好,莫不是强施于人?“
何言昭竟一时语塞,只觉得满目荒谬。
皇帝似乎也被吵得头疼,随口一问:“李御史,你赞同谁?”
李净回过神,抬起眼看入君王的深眸,他像是认真在征询臣子见解,又像是在等什么,试探什么,仿佛要将李净看穿。
她挪眼,看向柳砚,柳砚亦看向她,眼中似乎一闪而过的希翼。
而另一头,何言昭亦注目于她。
李净收回目光,直面天子,道:“臣认为,新政可行。”
何言昭脸色缓和。
“有人跟臣说,这是镜花水月,是梦幻泡影,可能过于理想,可能无法实现,但前路未卜,或利或祸,总要试一试,知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是新政的初衷,她愿意去信一回。
众人有人点头,有人摇头,皇帝唇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柳砚水波不惊的面容上,缓慢泛起一条细微的裂缝。白朗尽收眼底,意外扬了扬眉。
多年不变,一如既往,御史台与中书省还是站在了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