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亲王察觉出了博彤这一瞬间的情绪变化,他轻轻握了握博彤的手,笑道:“小娘子在害怕?你我是即将成为夫妻的人,有什么好怕?”
人害怕的时候,反而不能叫人觉察出害怕,博彤一笑:“我怕什么?又有什么好怕?”
庆亲王很满意,他轻轻拍了拍博彤的手:“不怕就好。”
到了花厅,庆亲王仍旧让庾昭明上座,庾昭明推辞了:“既是家宴,自然该王叔与博小娘子同坐。”
庆亲王有些迟疑,似乎真有些意动,他含笑看向博彤,博彤道:“刚才王爷说过,国礼即家规,还是请大王子上坐罢。况且如今我与王爷尚未成亲,坐在上面也于礼不合。”
“很对,”庆亲王赞同道,“昭明,不要再推辞了,上去坐罢。”
说完,他走向博彤笑道:“你这位小王嫂腼腆得很,为刚才我牵她走到前面,抱怨了我一路,此刻只怕也还余怒未消,这一时片刻,我是不敢再违背她的意思,昭明你也体谅体谅王叔我,做个顺水推舟,上去坐下,让我把这脸面遮掩过去罢。”
此话一出,满堂哄笑。庾昭明一笑:“那侄儿就恭敬不如从命。”说罢,走到上首,坐了下来。
庾昭明既然坐下,众人于是纷纷落座。庆亲王又牵起博彤的手,将她送入座中,才转身落座。
见他如此体贴模样,延敏凑笑道:“小王嫂天姿国色,娇美动人,难怪王叔如此紧张。”
庆亲王满脸笑意,笑而不语。
延敏愈发得意,又向博彤笑道:“小王嫂,我庆王叔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一向清心寡欲,如今却对小王嫂做低伏小,时时留意,事事小心,小王嫂便是有气,也请看在王叔如此小心的份上,宽恕一二。”
说到最后,口齿竟然都有些粘连起来,俨然带出了一点不知从什么地方沾染来的习气。
博彤对这个人的厌恶瞬间到达了顶点。从小到大,无数人在她面前献过殷勤,可从来没有哪一个人让她感觉如此恶心,厌恶!
她冷冷一笑:“武威大将军这番话,究竟是对我说,还是对庆王妃说?”
她这突然的一笑,仿佛皑皑雪山上突然反射的一抹光,明亮却寒冷,众人只觉眼前一刺,顿时满堂安静下来。
延敏一愣,眨了眨眼,当即起身,诚惶诚恐,深深一揖:“小侄无状,还请王妃恕罪。”
这时庆亲王道:“早说过,你就不要开口,张嘴就流涎。”说完了延敏,他又转头宽慰博彤:“彤儿不知,延敏这个孩子,向来说话不留意,倒没什么坏心,就饶过他这次罢。”
延敏果然轻轻拍着自己的嘴,连声道小侄出言无状,实在该打!
博彤看着这一幕,慢慢又看向庆亲王,忽然满怀嘲讽的一笑:这才是庆亲王,这才是那个在沙丘之上,一脸淡漠说看看本色的庆亲王。
这几回她看着他骤然变换的脸,叫他搅糊涂了,竟然到现在才醒悟过来。
她端坐在座中,淡淡笑着,垂下了目光。延敏看着她,他依然倾着头,却慢慢停下了手。堂上一片冷寂,庆亲王收回目光,淡淡道:“延敏,坐下罢。开席。”
管繁弦急,歌舞升平,不论什么样的龃龉,冲突,都被掩盖在这样的热闹之下。男宾席上互相举杯,各自致意,女宾席上,博彤独坐孤饮,除了郡公夫人偶尔敬一杯酒,一场席竟吃得安安静静。
庾昭明举起酒杯,眼角扫过博彤,淡淡地一饮而尽。
席散时,一轮明月已挂在了天际。庆亲王亲送庾昭明,博彤走在一旁,冷淡无声。
“难得你这次坐到席终。”庆亲王说。
“王叔这里有好酒好曲,叫人一时忘怀,故而多贪饮了几杯。”说着庾昭明停下脚步,“王叔请留步,就送到这里罢。”
庆亲王没有坚持,果然停下脚步:“好,那我让长史代送一程。”
一旁跟随的王府长史闻言微微躬身。
庆亲王又转身看向博彤,这一个晚上,二人没有说过一句话。看着博彤依然冷淡的脸,庆亲王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彤儿,还气吗?今日实在不便,改日我向你赔罪,如何?”
庾昭明背身看着天上明月,并没有留意身后的对话。
博彤不接话茬,只是行礼告辞:“夜色已深,博彤就此告辞。”
说完,她转身向前走去。看着她的背影,庾昭明转身向王叔拱手告辞:“王叔早些歇息,小侄就此告辞。”
博彤的拒绝让庆亲王无奈,面对庾昭明却依然笑容和煦。“好,去罢,回宫的路上注意安全。”
庾昭明点头,转身而去。
长史走在身侧,为庾昭明引路。月光如水,满院灯火通明。庾昭明与博彤一前一后,向正门而去。
正门外,东宫仪仗已经列队等候,除此之外,在正门一侧,还有一架马车和四骑护卫,以及一个站在马车前的人。
博彤走出大门时,一眼就看到了这个人,顿时当场愣住。
那个人也看到了博彤,他上前两步,夜风中,嗓音有些干涩,他说:“彤儿,我来接你回家。”
正准备登车的庾昭明转头看向这个青年男人,长得很高,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他见过他,他记得他是博彤的继兄,名叫…博嘉。
他淡淡转回目光,看向博彤,目光却忽然一顿:博彤站在原地,不知何时,已经眼角通红,满脸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