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靠在飘窗回了一会儿神,稀薄的日光透过阴翳低沉的云层,让他的眸子格外幽黑。
躲开小区周围各种封闭的关卡,聪明的青蛇逐渐摸透了早晚出行的规律。
吴青每天在小县城转悠着填饱肚子,几乎逛遍了大大小小的酒店饭馆,胡吃海塞了几个月,青蛇冬眠后削进去的腮帮子才稍微鼓回来了一些,却依旧身形瘦长。
有几个小店的老板和老板娘都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因为百业萧条里,门可罗雀顾客寥寥,只有他时不时登门,哪怕入不敷出也好歹给了他们一丝丝想要维持下去的勇气。
看着新闻里起伏不定的阴阳数字,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永远是乱世中的不二生存法则。
吴青吃东西飞快,也不忘了最后打包剩菜剩饭回去喂狗。不过,青蛇那点积蓄并不能支撑多久,更何况,房东也以疫情为借口提升了房租。
“您再给我便宜一些呗,我都住这么久了。”吴青在电话里好言好语,几乎快给人跪下了,对方却愈发蹬鼻子上脸起来。
“要住就住,不住就卷铺盖走人。”
大概房东的狮子大开口让他无语,可吴青的银行卡里只有4位数了,再支付两次就彻底坐吃山空。
“怎么办,我们要风餐露宿吗?”吴青咬了咬牙,后槽牙咯噔作响。
“青蛇,你要是能少吃点东西,或者别那么慷慨给早点店那个怀孕的老板娘就好了。2只烧饼收你15元人民币,你眼睛不眨就给人家了,真是傻呀。现在好了,沦落到没钱交房租。”大鹏咬着最后一粒狗粮,吸着空气,语气颇为不满。
“去去去,我少你一口吃的了吗,在这里乱说。就算不给人家那么多,我们现在也没有收入来源啊,给不给那个老板娘那么多钱有什么区别。不够交房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青蛇掐腰看着远方的天空,从大清早起,小县城那个西北角落的黑烟囱就冒烟好久了。
听着新闻里遮遮掩掩、不明就里的每日数字,青蛇忽然灵机一动。
“要不我去火葬场工作?听说工资挺丰厚的。再说,我根本不怕。”
“得了吧。馊主意,我可不会随你去。”
大鹏嗷呜了两声,就差对着青蛇呲牙了。
“我们都是千年的老妖怪了,去那里赚钱,简直再合适不过。”
“赚钱?我看你是又饿了。真该死啊。”狗子继续说。
青蛇的执行力向来很强,因为他永远听凭内心行动,就算狗子一个劲儿劝退但却没有其他强有力的理由说服他不去,他是定然要去的。
火葬场的临时工招聘是常年张贴的。
果不其然,殡仪馆办事大厅窗口摆放的立牌上,招聘启事的那张粉红色A4纸张都晒得边缘泛黄了,也没有更换过。
吴青提了要求。
很快地,一个老师傅领着他见了见领导,又让吴青简单填了几张表,接着就跟他明确了工作内容——白天做工打下手,外加值夜班。
老师傅说让他轮流晚上值班,他大咧咧地表示“值夜班也就是小意思”,老师傅长着一副核桃样的肿泡眼,眼袋和眼球一样大,中间眯着一道细细的缝,他躲在缝里看人。他见多了大场面,对于每个敢来此处赚快钱的年轻人都非比寻常。
老江湖深知三教九流各有故事,不知底细来历,也最好不要问询太多。说实话,做他们这一行,碰上什么背负人命的亡命之徒,什么赌棍躲债之类的临时在这打工,一点都不稀奇。
“胡老师,值夜班的时候,我想带着它,给我壮壮胆。好吗?”
吴青对着狗子努了努嘴,大鹏故作乖巧地歪了一下头,对着老师傅咧嘴笑了。
胡师傅的黑眼珠轻轻摇晃了一下,云淡风轻地说:“你随意。”
二话不说,吴青即刻就签了合同。
夜深时分万籁俱寂,明灯四亮,夜色从四面八方侵扰进来,那灯光还是随着闹钟的走针,开始显得晦涩起来。
“说你笨吧,又不是很笨。那个胡师傅人还挺好嘞。”睡了很久的狗子醒来,有了动静,他打着哈欠说。
白天里繁忙的办公室都没人了。狗子从第一天起,就随着他值夜班了。
“干什么哭了?”狗子趴在他桌子对面已无人办公的桌面上,睡了一觉后,抬起头问。
“就是觉得很空虚。想起陈优了。”
青蛇睁着眼睛,空空地流泪,感觉他更像是坐着发呆,掉眼泪的模样也是木木的,像灵魂脱壳了似的,只有眼底的悲伤蕴成了一处深渊,倒是看不出五官有多扭曲痛苦。
“好可惜,她已消散。不入轮回,就没有来世。本来就不该存在,此时便无处寻觅。”
“你还说,白蛇现在也跟我躲猫猫呢。难顶。”
吴青本来用一侧手肘撑着脑袋,此时换了一只胳膊,脸上依然是木头人一样的漠然,眼泪像小珍珠一样,依然在无情地掉着。
“你这样不太对劲啊,才第一天值夜班,就开始魔怔了。不会是中邪了吧?”
“之前我躺在陈优的墓地上仰望星空也没事儿,现在这灯火通明地,我能有什么事儿。”
吴青的语气异常缓慢,而且听着很反常,他有可能说话结巴,却从来不会用这种拖泥带水的腔调。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狗子像敏锐地嗅到了什么异样一样,“噌”地一下从桌子上弹起来了。
与此同时,青蛇整个人像被定在了原地一样,不仅目光越发呆滞,突然整个人变得一动不动。头顶的灯泡不详地吱呀作响,频闪了几下后,灯芯烧坏的爆破声后,一切都静得可怕。
漆黑的窗外,忽然自虚空中扑过来无数呼啸的人影,以畸形乖张的姿势撞在每一扇玻璃上,化成一团黑气,朝着呆坐的青蛇袭来。
黑雾裹挟着风暴,渐渐让青蛇的身体不受掌控,动弹不得。
“青蛇!你醒醒!!快醒醒!!!”大鹏站在桌子上,对着周围狂吠起来,想要吓退那些不知名的黑雾。
可它的咆哮,根本没办法阻挡那些在黑暗的室内积聚成团的黑雾。
这似曾相识的场面,正是那条紫龙把青蛇的无名指切下后,想要占据他的身体时候的情形。
他的神识又掉进了蔓延无边的黑色龙卷风里,在他神识不停下坠的过程里,他对自己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掌控。
“青蛇!吴青,你醒醒,千万别听他的蛊惑!——你醒醒,不然你会因忘记呼吸窒息而死的。”
狗子说出这话来,也觉得好笑。
但它又实在不懂应该怎么呼唤他醒过来,只能一个劲儿地叫,干着急。
大鹏在外面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但狗子的声音已被吸入他身体的黑色雾风全部隔绝,微弱地像狂风中落叶剥离树枝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