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入冬的午夜,已愈发黑重浓深了,不知是不是由于已没了王姐的缘故,这栋老楼,凉意从四面八方压顶而来,比往常分明多地,从无数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无名缝隙里肆意侵入青蛇的每根毛孔。
吴青将自己锁成一颗圆溜溜的穿山甲形状,在床上连续地打起了冷颤。
大鹏本来趴在他床下半睡半醒地眯缝着眼睛,此时它起身用爪子关切地拨弄了一下青蛇的手腕,接着就跳着钻进了吴青的怀里。
“大鹏,如果你现在是鸟身的话,我会忍不住想吃了你的…….,你就不怕我么?” 吴青开玩笑地问。
“嗷~呜。” 大鹏安逸地吧唧了一下嘴,闭目卧下,就呼呼大睡过去了。
吴青像是怀抱了一个毛茸茸的滚烫大火球。
虽然大鹏肉身是狗,可它在本质上却依然保持着鸟类的属性——青蛇能感受它的心脏在扑腾扑腾地飞快跳动,和极其烫手的温度。
虽是听命于佛祖的安排,可它打心眼里已认定了青蛇是它的新主人,就要信他,爱他。
吴青将脸埋在狗子暖暖的头上,嗅着它身上那宛如新晒小麦的好闻味道,终于再度体会到了久违的安心。
他感觉身内快要僵起来的血液开始轻缓地流动,身体也轻飘地松弛了下来。
尽管吴青怀抱着大鹏睡着了,可他怎么也没睡安稳似地,魂儿飘飘渺渺地就下了床。
吴青疑惑吃惊地看着身体变得半透明了,就连自己手臂的血管、腹内的肠胃、甚至是骨上的肌肉,直立的脊柱,都清晰赫然地呈现在了他自己眼前。
突然,他猛地穿透了旧楼那层薄薄的地板砖,坠跌到了楼下王姐的房间里,正落在王姐家,那张褪色已久的磨损沙发上。
一切都是他白日里熟悉至极的布置,但里面一切的人类事物,都被染上一层诡异自发光的墨蓝色,上面的幽光不知是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其上还有时隐时现的血红色铺开,赤红叠加上原本的颜色,就成了可在瞬时遮目的黑色。
他耳边还充斥着令人不安的狂乱风暴的喧嚣。
他顺着血色倾泻而来的方向,走到阳台上,抬头一看,外面哪有什么日光晴好,连自己家的阳台也不见了。他头上,只有一片在昏黑无底的天井中,不停向外四溢红色闪电的咆哮。
青蛇揉了揉眼睛,又拼命眨动了几下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滚雷轰鸣,烈风烤面的妖异景象。
这间房子,像是孤悬地凌空在了什么未知的非人间空间。
热风里携带着令青蛇讨厌至极的硫磺味,这令丢了全部法力的青蛇毫无防备,呛得他立刻浑身无力,双膝瘫软,眼泪直流而下。
吴青自觉着在自己要倒地下去的瞬间,情急之间,一把抓住了阳台上的栏杆和花盆。
可当他抬手想将眼泪抹去时,手上、脸上却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灼伤了。
因为他根本就没注意到,原本王姐亲种亲养的那一盆盆花卉,此刻根本就不是来自人间的可爱鲜花。花朵黯灰色花瓣的中央,竟长着似昆虫触须会随风游动的、倒刺形状的橙色花蕊。
青蛇被扑面而来的硫磺刺激地眼睛红肿,只能在忍不住的眼泪朦胧中,将那些想一个劲儿往肌肤里钻的橙色花蕊,一一拔了出来。
那些橙色花蕊,在吴青脆弱地透出青色的皮肤上,留下了细丝藤蔓般蜿蜒的橙红色创伤。
“小青……”
天上再度响起了王姐的声音。
“哎,是我啊王姐,佛….佛祖!”
“那是什么花,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啊?我明明是身在你家里,周遭的环境却为何不像你家?”
“这里,是三恶道的入口,叫恶业口。你手里捏的花,是恶业花。”
“是,……畜生、饿鬼、地狱三道么?” 吴青一字一顿地说。
明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青蛇,也有害怕说出的词。
“小青,幸而你身上的恶业不深,而且你刚才把花蕊拔出来的手脚也足够快.......不然呀,我可要让地藏王菩萨,从入口下面捞你出来了。 ”
说话间,王姐的声音已不再飘浮于虚空中。
她在青蛇模糊不清的眼帘中,凝神化形,再度变成了那个可亲可敬、亦谐亦庄、面向威严的小胖老太太,静立在吴青的眼前。
“……….奶奶!你生前,我还没来得及叫你一声奶奶,您就回到天界了,我……… ”
佛祖又变成了那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刀子嘴豆腐心的、很有幽默感的王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