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深暗了下来,深蓝色如烟缕一样,慢慢地笼罩了青蛇和大狗的头顶。
地上的寒气也随着光明的退场,自下而上地侵袭着坐在树林中的一人一狗。
吴青问大鹏,能不能帮自己找到白玉贞。
“佛祖那些深不可测的天机,不是我能够了解的。”
狗在地上比划出最后一行字,在暗弱的光线下,那些泥土翘起边缘的字,刻蚀着令青蛇无望的浓黑。
这个护法,除了知道的比青蛇稍多一些,憨憨傻傻地十分可爱,但的确是爱莫能助。
“没关系。我不怪王姐。”
青蛇轻抚着右手无名指那令人坐立不安的抽痛,那根断指周围虽然用绷带缠了若干圈,却依然有气无力、十分勉强地挂在手上。
看着那一截泛着鳄鱼绿的、宛如生化变异模样的手指从绷带中露出来,青蛇苦笑了一声。
他现在微弱地接近于没有的法力,根本就无法承受用自身循环重新给断指进行大量供血的巨大风险。其中能量的输送,需要慢慢来,要靠那断开的神经、骨头和皮肉一点一点地连缀地生长起来。
“大鹏,你这一生,一直都会是一只狗了,是吗?”
“唔。”
“只有你死去了,才能变回大鹏鸟的护法真身,是这样么?”
“嗷呜。”
“那你乐意跟着我吗? ”
“汪!”
昏暗中,青蛇的两只眼睛润润地闪亮了起来,在回忆里轻仰起了头:“真好。当年的我,在认白玉贞做哥哥的时候,也毫不犹豫。”
吴青站在小山岗的婆娑树影里,看着一轮皎月又高悬在头顶。
任人世间热闹的落花流水千帆过,它永远都因清冷而格外恒久。
在大鹏的眼中,身旁的青蛇已变成了一处挺拔而简洁的黑色剪影。
他面容坚毅沉静地看着这白日与黑夜交替时分,星辰初醒的绝美天空。
“走,我们一起去找哥哥。…….但愿,我能在你的见证下,找到他。”
“汪汪。”
青蛇和大鹏从疗养院的落地窗前经过的时候,还看到了正坐在开着一扇门的窗口,朝外呆滞地眺望着不知何处风景的贾老爷。
而他身边的小护士,因为正专注入迷地看着安静打麻将的护士长和护工的牌局,则像是个机器人一样,每隔个几分钟,就偶尔跑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匆忙地拾起贾老爷脖前围着的厚口斤,擦着这个刚吃完药的小老头正在流涎的嘴角。
“吃。” 纹着墨灰色吊梢眉的护士长挑着下三白眼,得意地手起牌落,幽幽地笑了。
这些忙活了一整天的医护人员,照惯例,总喜欢抓住所有病人服药后准备上床安歇之前的清闲,即兴来几圈。
在现代社会里,恐怕除了精神病院和监狱,还没有哪地儿人的作息能堪比古人,做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吴青蹲下身来,挥了挥手,贾老爷先是没什么反应,状若痴呆。他顺着贾老爷的目光望过去,他看向地方正是一片泛黄的银杏林。
老头子被镇静药物作用压制的身体,就像是神游在了什么渺茫、混沌不清的未知领地。
吴青又大胆轻轻敲了敲玻璃。渐渐地,贾老爷那失焦游离的眼聚到了焦点,灵魂像是从遥远的境地,重新拽回到了身体里。
他看到了吴青的模样,浑浊的双眼忽然转动了起来,仿若从死物变成了活物。
“蛇…….” 贾老爷呢喃着。
在这个瞬间,他的神情不再迷茫,好像恢复了些许常人的神智。
老头定睛几秒,目光清醒地看着吴青的脸,好似普通人见到好久不见的熟人一样,一脸惊愕。
吴青见状,还以为自己的现身让这个疯老头记起了往事,不再精神失常,就不无激动地低声问道:“老爷子,你一千年前的前世,可是法海,你现在还记得吗?”
“蛇…….”
贾老爷再度咬字清晰地说出了这个字眼儿。
“……..继续说啊,我是谁?”
青蛇静静地等待他认清自己,等着贾老爷话头的转机,等着他跟自己流畅地对话。
虽然老爷子的嘴角麻木,结巴无措,可他的眼神骗不了人——他依然从那封闭残破的疯病神识中,认出了吴青。
而与此同时,屏风内侧的一桌人,麻将正杀到起劲处,已过了很久,小护士都忘了过来这边,给老头擦嘴了。
——他还指望从老头嘴里问出个白蛇的蛛丝马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