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惘眼下青黑,几个晚上没睡让他整个人紧绷,浑身攻击性十足,像条竖起身子的蛇。
“你根本不是他,如果你真的救过我,为什么我每次在你面前提起他你都没反应?”
他一直在找那个男孩,当年他迷路闯入红灯马路,要不是男孩拉了他一把,恐怕早就被过路的货车碾进轮胎死于非命。
女人教过他滴水恩涌泉报答,他没怎么犹豫就把脖子上的玉送给了男孩。
危银河站直身体,迎着晚霞,褐色瞳孔带上向日葵的颜色,他握上顾不惘的微凉的指尖,用力捏住,
“你故意引我来,就是来要东西,哈哈你比我想象更无情,你知道澄光那天,听到了我们在厕所吵架的内容吗?!”
原本顾不惘僵硬地掰他的手,闻言直接呆愣。
“你想问他怎么会来?”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手上一扯,将顾不惘像破布娃娃般带到面前,眼神凶如狼,
“你拼命地想惩罚我,让我为你愧疚,不如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情吧……当年救你的人,确实不是你讨厌的我,是苏澄光啊哈哈哈哈!”
他松手,将一条项链像垃圾似的丢在愣怔的顾不惘脸上,对着满眼绝望崩溃的顾不惘道,
“恭喜你,如愿以偿。”
危银河步步后退,看着如同被雷劈的顾不惘,他像是品到最甘甜的美酒,嘴角微微翘起,
“幸好澄光不知道他救过你,不然他该多伤心。”
手中的项链棱角深深嵌入掌心,顾不惘霍然抬起头,眼里红得泣血,带着孤注一掷毁灭破碎的疯狂,
“是!我是坏的,愚蠢又残忍、丑恶又卑劣,我恨你,从认识那天我就恨你,凭什么你可以有爸爸,我却只能被嘲笑是野种,你越耀眼,就对比我越阴暗。”
——烂透了,他的人生已经毁掉了。
像是臭沟里的老鼠,只能朝着头顶隙出的光芒阴暗地仰望。
“我曾生活在堕落街,那里地方烂透了,孩子们光着脚在脏水横流的街上疯跑,地砖一半没有,一半是活的,踩下去鞋子就会溅上脏水,鞋子永远都不可能是干净的。
从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的爸爸在就好了,他可以背着我,我提着鞋,这样我们谁的鞋都不必弄脏。
我期待他的出现,可是从出生到现在,他一次也没叫过我儿子,而你的爸爸却叫你心肝,你知道我有多羡慕吗?”
人性有缝隙,那是恶意和嫉妒长出来的地方。
李阳明那伙人形容他是坏的,是腐朽的臭肉,对危银河有恶心思,图谋不轨的,堕落街十个活人九个罪犯,他肯定也是个坏胚子。
他给危银河做小弟时,他们从不叫他名字,叫他小老鼠,野种……他是一切坏的代名词。
连性子最安静的贺乌海也叫他“臭猪”。
作为朋友,他觉得他们是平等的,他拼命努力,只为配做危银河的朋友。
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对等,他是草芥,能被随意抹杀。
顾不惘浑身颤抖,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脸上像是过敏泛起大片潮红,眼睛里的液体在阳光下直刺刺地落下。
“我讨厌你,讨厌你笑嘻嘻跟我分享你生活的样子,我更讨厌忍着厌恶,对你挤出笑容的自己,
你说的那些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危银河,你他妈就是个大傻逼。”
喉间像是鱼刺堵住,危银河艰涩道,
“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一个炫耀自己幸福的傻逼?”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一遍。”
所以别再管我了,别管烂透的我了。
不该是这样,
朋友不该是这样的。
被巨大的悲伤之海裹挟,危银河仰起头,捂着眼睛的指尖颤抖,
“你可别后悔。”
***
晚上。
客厅像是伊丽莎白女王的皇宫,穹顶悬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长长的餐桌,桌上摆着鲜花和蜡烛,前后只摆着两个金丝楠木椅子。
“下面是晚间新闻,建筑龙头老总顾爵,今日因多重罪名入狱……”
危银河看得入迷,旁边菲佣训练有素地摆放好食物。
“怎么了?”
恍然抬头,对面危诺娜淡淡关切地看着他。
危奶奶穿着黑色礼服,虽然已经年过六十,容貌炯烁,神情带着上位者的威慑,如同端坐高位女王倨傲贵爵的一瞥。
危银河放下平板,神情淡淡,
“没什么。”
“吃饭就好好吃饭,不要把电子产品带上餐桌。”
“是。”
危诺娜的威压十足,身侧的年轻女仆倒酒时手一抖,殷红的液体溅了些许出来,在雪白的餐布上染开。
女仆瞪大眼睛,露出天塌的神情,
“对不起,老夫人。”
危诺娜抬了抬手指,
“明天我不想再见到她。”
候在一旁的总女仆长使了个眼神,身后立马有穿着黑西装的人将急慌的女仆捂嘴带下去。
对面的危银河放下银叉,
“奶奶,一定要这样吗?”
危诺娜眼皮一抬,
“在我的规则里,不适应要求的人只有出局。”
危银河嘴角下垂,他很想问,
那我呢?如果我不能达到您的要求,也只能出局吗?
危诺娜皱眉,
“你这是什么发型?”
危银河头上是一片红刺刺的毛色,他这次回来一时大意,忘了染回黑色。
“抱歉,我明天改回来。”
“别再把时间浪费在这些身上了,我听说你在学校很迷恋一个男生?”
危银河嘴角拉直,可他已经死了。
危诺娜依然在问,你到底怎么了,句句逼近,像是上断头台前的催促。
想到那个人已经不在,危银河鼻头一酸,窒息的感觉攫住心脏。
他倏然抬手抓住胸口衣服,眼泪像是银河倾倒万丈簌簌往下掉。
他已经死啦……这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苏澄光已经够可怜,他不想那人再被奶奶咀嚼唾弃。
危诺娜眉头一跳,她不明白孙子好端端哭什么,
“我看你最近不太正常,等会让医生来给你看一下。”
说完,危诺娜提起裙摆,像是闲庭散步一样离开。
填完测试书,危银河愣愣看着结果。
轻度抑郁。
医生留了一大堆药,按理说轻度状况不会用到药物治疗,而是心理疏导为重,可是危诺娜急于让他好起来,不忌于下猛药。
顾家没了个当局人,作为利益盘遒枝丫上的危家最近也不太平。
董事会大换血,危诺娜身边没儿子儿媳帮衬,危银河太年轻不服众,身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危湖景。
总之,危氏如今四面楚歌。
从监狱出来后,顾不惘就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