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病倒了。
她开始把自己关在门窗紧闭的屋子里,不见光也不肯出门。
白露的离去抽走了她的脊骨和三魂七魄,她对前途再无期待。
宗主之争也好,权势富贵也罢,再如何花团锦簇,和她分享喜悦的那人没了,世界在她眼中也是灰暗无光的。
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白露做她的知己,她的神魂已经随着白露的离去一并死去了。
做花肥啊……被绳索绑缚着不能动,只能感受着植物的根须像触手一样根根深入她的眼球里、血肉里,肌肤之下鼓起的根须仿若凸起的脉络清晰可见。植物的生长教她绝望,教她发疼发痒。
接连几日,华音都梦见哭泣的白露,向她诉说自己对她从等待到绝望,讲述被摩罗花的根须侵蚀剥夺养分是多么痛苦的一桩事。
有时华音梦见自己变成了白露,目之所及只有源源不断运送过来的活人躯体和阴影中摩罗花花瓣的背面。
运气好的时候,有清风拂过。这时候的视线穿过摇曳的摩罗花之间的缝隙,看见了清澈如水的湛蓝苍穹。
耳边听到的是虫鸣鸟叫,掺杂着根须在耳蜗中生长的细微沙沙声,还有虫蚁爬进耳洞里的疼痛瘙痒。
负责打理花田的妖怪把长成的摩罗花从她身上拔下,又种上新的一批花朵。她和身边的人一样渐渐干瘪下去,同一批的人已经被撤换了大半,她身边的人逐渐被新面孔替换掉。
从未如此恨过自己是个能够辟谷的修士,即便不吃不喝也能活很久。难求速死,无限拉长了她感知痛苦的时间。
二百七十三天,每一日她都期待着那道熟悉倩影的出现。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能救她,还有人愿意来救她,也只有华音了。
可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她却先等来了死亡。
这样也算是解脱了,只可惜,不能再见华音一面呐……
华音从睡梦中哭醒,分不清是友人的交流还是虚幻的妄想,只是执着地想要回到梦里,只有在那里才能见到白露。
她的义弟对此颇为关心,是为数不多的会敲开门进来陪她说话的人。
旁的人大多都容忍不了她刻意尖酸的言辞,很快便离去了。沉璧却对她的刻薄不以为意,每次来都会带外面的话本子,有时还会给她讲故事。
华音只想独自藏在昏暗的卧房里,她背对着来人,但娓娓动听的言辞不受控制地钻进耳中。
沉璧的嗓音温和清润,微凉的手带着清雅的香气,时不时很温柔地给她掖掖被角,或是以手背试探她额头有没有发热。
每当这时,华音都会情不自禁地抓住这只手,把它按在修长的颈子上,贪恋着这毫无攻击力的温柔。
沉璧真的很像一朵花,美丽柔软,教人着迷,带着魔力般的引人靠近。
花是没有感情的,它只要存在,便是赏心悦目。
这一日,沉璧谈起了在华音心中禁忌的一个话题。
“华音姐姐,我这段时日每晚都会去禁地,结识了不少妖族的居民,你想听听我打探到了什么事吗?”
华音蓦地睁开眼,坐起身,怒瞪着她:“那些妖物,你结识它们作甚?还是说,你觉着自己是妖族,与它们一起才是你的归宿?
别怪我不讲情理,你若有这等心思,第一个收拾你的人定然是我。”
沉璧有些受伤,少见的嘲弄道:“当真是我分不清立场么?我视华音姐姐为亲近之人,以诚相待,却被对方不问缘由便如此防备警戒。
华音姐姐,因为妖族身份而动摇自己立场的,究竟是你,还是我?”
华音看着少年垂下的眼睫,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张了张口,无用的自尊心却教她连句歉然的话也说不出来。
这段日子,一直是沉璧陪伴着她度过孤独的时光,看着她舔舐伤口的伤痛,让她不知不觉地将“他”当作了安心感的来源和灵魂的寄托之所。
对外界的抗拒,将她变得脆弱、神经质,狂躁易怒。伤人的话总是不经思索便先说出口,近乎成了一种对外界反应的本能。
那些伤人的话,多少都有夸大的成分,有的甚至并非她的本意,她只是想让那些劝说的人也感受一下她的伤痛,赶走他们罢了。
沉璧这次似乎不打算再包容她的任性,起身道:“华音姐姐,宗门禁地除了藏匿妖族,还有更多的隐秘。
那些摩罗花的庞大肥料是从何而来?那些妖族又是如何来到了妙乐宗?
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这背后的牵扯定然极为凶险和复杂。
若是你打算让白露长老遇害的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弟弟我理解,绝不会再拿此事烦扰你。
告辞。”
华音长老看着“砰”的一声紧闭的房门,她的义弟竟然真的就这么离开了。心中有些悻悻地躺回了床板。
脑袋被有些硬的床板磕碰了一下,短暂的震荡引致的眩晕,竟是有些舒爽。
她展开双臂,看着屋顶放空了神思。
她怎可能打算让白露的事就这样过去。
她只是……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来压抑自己的怒火罢了。
否则她可能会做一些失去理智的事,发起疯来暴露自己的心思,最后一败涂地。
正因为知晓此事的困难凶险,冷静一段时日才是极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