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的脸色就好比那酒后逢人讨嫌的醉汉,说变就变。
分明头午还是朗日当空,转眼到了午后便雾霭沉沉,落下了鹅毛似的大雪。
北俱芦洲处在本该转暖的时节,不想数月前深冬那刺骨的寒意去而复返。早起的摊贩们措手不及,有的家中来人送上厚实的氅衣和热汤,有的提早收摊走人,还有些摊贩衣着单薄又迫于生计咬着牙硬撑,看着便格外孤苦伶仃。
不过这都是寻常百姓的烦扰,对有些修为在身上的修士来讲,倒算不得太大的麻烦。
然而,对于这场麻烦的源头而言,事情便并非如此了。
白鹤峰的小院内,一个双目紧闭的少年躺在床上,他的眉头痛苦地蹙在一起,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原本乌黑的长发、眼眉和睫毛都挂了一层白霜。
沉璧一手推开门扇,另一手端着个托盘进了屋。她把托盘搁在桌面上,自己坐在床头,一边轻声哄着一边将那病弱的少年扶了起来。
“阿月,醒醒,吃些东西再睡。”
温声软语了半晌,病弱少年才朦朦胧胧地看了她一眼,枕在沉璧肩膀上的头侧了侧,几滴冰凉的眼泪便流了出来。
“痛……骨头缝被针扎一样,阿兄呵……”
弟弟的痛苦和无助透过他身上的寒意直直地传达到了沉璧的心上。
沉璧是在照料他的过程中,亲身感受到了随着弟弟的身体由热转冷,一股寒意便从这具身体骤然发散开来,四周的墙壁、木制的桌板瞬间挂上了薄薄的白霜。
也是在那一瞬间,落在床铺上的日光倏忽消失不见,天色骤然黯淡,屋外弥漫起大片的白色,氤氲沆砀,似雾又似烟,最后与渐渐暴烈的大雪混杂在一起,再无法分辨。
她不晓得这异象因何而起,但若说与沉月的异状无关,这两桩事的时机也未免太巧合了些。
沉月被疼痛折磨得失了胃口,但面对递到跟前的勺子还是会乖乖含住。垂下的眼睫挂着白色的霜粒,整个人仿佛成了精的冰雪娃娃一般。
沉璧就这么喂了他大半碗饭,直到弟弟说吃不下了,才把碗撂在托盘上。
她打算收拾了碗筷,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雪地被踩在脚下的吱嘎声,动作不由一顿。
沉月虽在病中,耳力却灵得很。晓得外人过来,便把头从兄长的肩膀上挪开,强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那双平日里颇有神采的眼睛因疼痛疲惫而茫然无神,他努力聚焦着视线,想让自己看着更神气一些,更不好惹一些。
沉月呼吸尚未平稳,沈锦绣便推开门,踏着外面的冷风进来了,足底的靴子在地面上留下一串积雪堆积成的脚印。
青年今日披了件玄色外罩唐草纹织锦的鹤氅,手上还提了个包袱,打开便取出了两件厚厚的大氅来。
沈锦绣抖开那件大红云锦的氅衣披在沉璧的身上,氅衣上的白狐毛领立刻便为那空荡荡的脖子添了几分暖意。
另外一件天青色鹤氅被沉璧伸手接过来,展开盖住了沉月露在被子外面的上身。
沉月满脸别扭地转了下身子,那天青色鹤氅便被他从肩膀处抖了下来,落在了床上。
他偏头避开沉璧的视线,硬着头皮道:“我是冰灵根不畏寒,他也晓得的,何必装模作样的送我衣裳。
哥哥也是,何必为我添衣裳给他看。这般虚伪的派头哥哥可莫要学。”
沉璧:“……”
沉月在她面前一向乖得像只雏鸡,但见了沈锦绣却总是一张嘴便气人得很。
要不是看这小子今日病了,一番爱的教导是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