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仙女掀开幂蓠,她的五官冷绝淡绝,却不是乏味无趣淡然如水,叫人见过百遍都难记住,丢到人群中便再难捉出的长相,反而如玉石一般剔透冰润,她一出现,仿佛周围都披上层薄霜凉意。
她着一身素色白衣,左肩上披绣大片火红山茶花,她垂眸,不徐不疾道,“我的灯笼认人,只杀手中沾染不义之血的人。”
序璟的结界彻底裂开,他后退几步,一手撑地,跪了下去。
灵芝怕火,被此情此景吓得哇哇叫,原地乱跳两下,躲进屋里去了。
几盏灯笼没了遮拦,瞬间袭来,砸在祝虞的身上,又被仙泽弹开。
祝虞弯身去扶序璟,朝前怒喝,“冷钰!”
冷钰:“早知今日,当初仙子何必做那冷心狠情的刽子手。”
祝虞沉声叹气,无奈极了,“哪怕你觉得我说的是废话,哪怕你不信,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句,尧倾真的不是我要杀的!”
“不是你杀的?众目睽睽之下,难不成尧倾他是自己往你刀尖上撞的?”
“我……真的,没有……”
“没有……呵,”冷钰嗤笑,幂蓠上的轻纱狂扇,“闲德上仙,你也做了万年的仙了,何苦在我这装疯卖傻博同情。尧倾听得你的疯话,许你纵容,叫你觉着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行,仙人鬼妖通通为你让道。可你那些路数在我这不抵用。你于他是掌中明珠,与我而言,不过是与粗鄙恶鬼无异的肮脏泥泞。你杀我心之所向,无论如何,你的命,我要了。”
祝虞本想反驳,可冷钰字字不离尧倾,句句不离尧倾对她的好,说得祝虞心里翻上一层酸水,叫她不仅闭了嘴,甚至恨不得求冷钰多骂几句她,少提尧倾,站在那低着头垂着手乖乖停训,也不管那灯笼一下一下撞击着,将她的仙泽一点点打散,肩膀肌肉愈发酸痛。
冷钰一届冷冰冰的仙,向来话少,今日算是破了大戒了。见祝虞这般丧气,她只觉得活该,没待祝虞缓过神,抬手结印,重新召起躺趴在地上的灯笼,蓄势而来。
此番的灯笼金光乍泄,一瞧便与从前那几波不一样。
它们撞到祝虞的仙泽之上,便如火舌点燃了灯油,将仙泽烧着。
火焰飞速散开,将祝虞包绕起来,灼热的温度向仙泽里面透过去,烧到她的手心,她才一激灵,从万念俱灰中猝然跳出来。
这火还没到烧疼她的地步,只是愈发地烫了,不想连累序璟,她自觉退避开,离他远了些。
她试着使出几个司水诀,想要把火浇灭。
可她到底高看了自己。
从前天界不学无术大魔王的称号,既然得了,多少是有些实至名归的能力在的。
那几簇水花小的可怜,连人家幂蓠上的山茶花都比不过,方才喷出来,便化作烟消散了。
祝虞看着火焰,惆怅起来。
她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其实人间有句话,她是很赞同的——一命偿一命。
杀人就该偿命。
若是死在这为尧倾报仇的火焰里,祝虞是情愿的。
可是三界关于尧倾身后名的议论不堪入耳,除了如山茶花一派始终站在他那一边外,其余的什么措辞都出来了,道貌岸然,祸乱三界,无情无义,以公谋私,简直是一个粗鄙之人换了张好面皮装神仙来了,就算没有祝虞那一刺,迟早也是要领了天谴灰飞烟灭的。
这些祝虞通通不信。
他们知道什么,尧倾明明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谦和温润,总也不生气,喜欢跟她笑嘻嘻闹着玩,任凭祝虞怎么惹,他最恼不过一句,“阿虞,过分了”,但要是祝虞冲他笑一笑,挂在他肩上晃一晃,说两句好听话,他的气马上又消了。
他平日里几乎都将自己关在正清殿处理政务,至少在祝虞看来,这万年间天上地下风调雨顺,三界太平。
他明明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祝虞抬眼,恍惚间从那谩骂中清醒过来。
她现下,还不能死啊。
她得先留着条命,去挽回自己之前稀里糊涂犯下的错,让尧倾活过来,为尧倾正名。
“唉。”
只是刚燃起斗志,祝虞就叹了口气。
难,太难了。
她千道仙术万道阵法,是不遑多让地几乎样样俱废,如今费劲活下来,都够她愁破天了。
知道再向冷钰解释没有半点用。祝虞低头在百宝囊里翻找,可丢出来的不是吃的就是穿的,琳琅洒满一地,就是没一个能救她命的。
祝虞急得跺了两下脚,忽而,头上掉下来支形状迥异的簪子。
“当啷”一声,祝虞愣了几秒,弯下腰,像是抓紧救命稻草一般,将它捡起来握在手中,“好簪子,好战戟,怪我万年来不学无术,连你名字都忘了。求求你了,快告诉我你叫什么吧,我得活着,我得救尧倾去……不若你不讲规矩一次,我不唤你名字,你也自己变大给我用一次可好?”
走马灯上,冷钰左侧的人咋咋呼呼掀开幂蓠,团莲问,“她这是做什么,魔怔了?”
右侧的仙子豫竹,颇有冷钰四五分稳重,“死到临头,瞎折腾罢了。我看这闲德仙子,也不过如此。未曾反击几招,倒全是挨打的份。”
团莲:“她这样……杀天地之主,普华上仙?”
豫竹眉心蹙了蹙,眼见着也是疑惑。
冷钰冷哼一下,“那赤色玉镯最养神魂,万事如意长命锁用玄银打的,非九九八十一天不眠不休捶打不得炼化。哪件不是尧倾花费了大功夫为她制的,三界除她,有谁能得这两件?众仙虽不是人人都见过她,却是人人都认得那玉镯长命锁,当日回来的人都说,是佩着这两件的人杀的尧倾,甚至还有人特意验过这两件的真假,不是她还能是谁。”
团莲“哦”了一声,“那她现在这般神神叨叨?”
豫竹:“怕是烧傻了吧。”
冷钰抬手,重又唤起一群或是破败或是崭新的灯笼,在空中聚作一群,“那干脆送她一程好了,痛快些。”
纤纤玉指一动,漫天金光杀向祝虞。
祝虞正求天告地地问着簪子的名字,眼前被亮光刺疼,她睁开条缝,这一睁,差点没把她吓死。
她将手里的簪子往前伸过去些,“求你了……求你了,我唯一指望得上的……不过你了。”
簪子还是如死物一般宁静。
祝虞被火烧的出了满头汗,急急加固了几层仙泽,胡言乱语给簪子取起名来,“翠花二丫苍狗,碎玉磐石华天……”
金光灯笼速度极快,“轰”地一下炸过来。
片刻功夫,百盏灯笼盘旋在祝虞脚边,生出的火焰如此起彼伏的浪潮,灼烧着,滚烫着,将祝虞侵蚀殆尽。
冷钰的茶色瞳孔中映出火红的颜色,那烧在祝虞身上的火,也在她眸中生动飞舞着。大仇得报,她吐出口气,“尧倾……我终于为你……”
——轰!
冷钰话没说完,又是一道震声。
轰然震声一出,方圆十里火焰尽数熄灭,甚至所有纸皮灯笼的光,都随着这一道响声骤然消失,纷纷啪嗒啪嗒往下掉落。
三人幂蓠皆被掀翻,豫竹和团莲的走马灯更是往下跌了一大段,冷钰愣住,看向猝然熄灭的火海。
祝虞单膝跪地,一手抓着战戟,咳嗽两声,确认过自己真的活着,且还完好无损,长呼一口气,拍了拍衣服,抬头,不好意思地朝冷钰笑笑,
“那个……额,对不住啊鎏华上仙,想跟您说件事……我当下,嗯,也不止当下,或许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还不能死。所以……您的复仇大计,缓缓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