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蚕走上前,站到云川面前,蹲下身和这个比同龄人小了不知多少的女孩平视,接着拥她入怀。
她不想要杀她们,虽然她们是妖。
这几日的遭遇比她过去十七年岁月里经历得都要多,她知道在这个世道,女子都是艰难的,但是彻底底和这份艰难碰面后,她发现她的心灵原来那么脆弱。
“云川,”她轻柔开口,“你还记得吗?那次我帮你采药。”
云川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身子小幅度抖了一下想到了那个痛苦的家庭,最后小小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你救了这个小子,本来是我们欠你一个人情……”雪蚕说的很慢,确保云川完全听到。
“我们现在帮你找回了娘亲……算不算还上了?”
“……”
云川点了点头,握着母亲的手紧了紧,她雪亮的眼睛看着稍稍低于她的雪蚕,又摇了摇头。
“不,我本就不打算要你们还情,就算是姐姐在帮我采药的时候就已经还清了……”她抬头看了下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母亲,脸上原本有些严肃的神情又缓了下来。
“这世间我最爱的就是我的娘亲,你能让我们团聚,这份情义是抵不掉的。”
她开了口,“其实我打一开始就没打算带走这个小哥哥。”
云川松开了母亲的手,转而握住了愣在原地的雪蚕冰冷的手,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再轻柔地抚摸在她掌心的水滴。
“这都是因为你呀雪蚕姐姐,是你救了小哥哥……也救了我们。”
她领着雪蚕起身,面向背后的少年,“他的意志很强大,他是感应到你来的了,就算我们想要带走……”云川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如果,“不会走的,没有你的地方,他不会去的。”
雪蚕听着没有回话,看着那双失焦的眼睛,手中的水滴依旧冰冷,和他一般没有生气。
她低低再呼唤了下少年的名字,坐到他的身边紧紧靠着他的身体。
懵懂的爱恋夹杂着愧疚,再是被欺骗的小小愤怒以及不会再逃避的情意。
她垂眸,小扇一样的睫毛在她的眼下形成疏疏落落的阴影,像是竹林里叶影烙在地上的痕迹,带着萧瑟。
轻轻的一个吻,干涩和这份阴影一样,落在了少年木讷的眼角,却留下一片湿意。
“我也是,”她开口呼着少年的名字,道出迟来的抱歉,如今是晚来的答复,
“我也心悦你。”
……
滴滴答答的泪珠滚落,滴落到这平静大海里。
雪蚕一遍遍叫着少年的名字,感受到手心渐渐起来的温度,看到他胸口微弱的光亮。
那里曾是封印其心智的锁扣,锁着他的情绪直到再也抵挡不住,决堤而出。
“咚,咚,咚。”
强有力的跳动声在四周回荡,雪蚕将左手按在少年垂下的左手里蜷成拳头,接着感受到了那个手掌拢住了自己。
少年混沌的眼睛一刻间恢复了神智。
在他看来他本虚无缥缈游走在一个如同悬崖边的虚无处,只要稍稍一松懈自己就将不再是自己了。
可坚持在这边缘很累,很累。
如果放弃了似乎会得到轻松,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
——要是他放弃了,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
“好久不见啊,你又是这样狼狈。”
雪蚕感受到那个力度后笑了,泪水挤出融到了这片由泪水汇聚成的海域,和那个不再受到任何阻碍的眼睛相对。
“和我们的初遇一样狼狈……是吗?”少年转动着湿润的眼睛,沙哑开口。
他在这片无人处大梦几场,梦梦有她。
而今她便鲜活地待在他的身侧,何尝不是美梦成真。
只要有她,便都是美梦。
“初,遇……”雪蚕嘴里嚼着这两个字,“哪场‘初遇’?”她故意反问,
是儿时的惊鸿一瞥,还是少时的情窦初开,或是竹林里的阴差阳错,或是蓄谋已久的原是不屑的不觉的再次重逢……
“每一场……我和你在一起总是很狼狈。”
……
是啊,她将他的不堪看了个透,却也愿意到这里捡起他的脆弱和不堪,修补这个破碎了的自己。
“没关系,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少年胸口的鸢尾消散,只留下一个已然愈合的伤疤,而它的痕迹会在岁月流逝下越来越浅,这一场所谓孽缘,不过是漫漫人生长河中如沙粒一点的波折。
沙粒被河蚌吞入,终会变为珍珠。
这个和他一同化沙粒为宝珠的姑娘,正笑意盈盈在他的身边:“我们回家吧。”
手中的水滴化为一朵新鲜的鸢尾花,雪蚕将它递到了云川的手中。
少年的意识即将苏醒,她们马上要走了。
最后的最后,雪蚕看着那对身影问道:“云川,你会回来吗?”
回到那个世界,充满了险恶,却万分真实的世界。
“你的姐妹还在……那个带给你痛苦的人已经不在了。”
云川捏着自己手里的花朵,没有回复,
雪蚕是希望这个可怜懂事的姑娘能在今后过过属于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止步于痛苦。
她接着又抬起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女人:
“夫人,那你呢?”
这个女子这一生,太苦了……没有一次的选择是她自己做的,
残缺的身体被当做麻烦甩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被迫接受下生儿育女的责任,满腔的悲愿没能换来一次反抗,反而吸引了逃窜的枫溪。
枫溪催生的情绪又让她无时无刻深陷无穷的悲愤之中,麻痹损伤了她的心神。
无法选择逃脱,所谓得过且过的顺从也不是她愿意的。
所以,雪蚕想问下她的意见,只属于她的、决定自己人生的意见。
“我……”
女人张了张嘴,话语堵在嗓子里发不出来,她下意识想要问问自己女儿的想法,却也如梦初醒、大彻大悟了雪蚕意图没有实行。
眼前的景象变得扭曲,是少年要醒了。
在她们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雪蚕听到了那句——
“我们……会再见的。”
这句话是以枫溪之口,还是出于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