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意识再次清晰,雪蚕发现这一次她出现在空中。
蒙蒙水珠在空中结成小小的水雾,她如同临下凡的女仙,乘云驾雾而来,以天为衣,以云为裳。
手心的水滴自从上一瞬的梦境后端开始就一直没有褪下自己的温度,雪蚕立刻明白了少年就在自己不远处。
她左右看了看,但自己被一股力量架住,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往地上看去,也被蒙蒙雾气所遮掩,只能听到耳边沙沙的响声。
……
而这响声便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几时,这雾气终于散去了,雪蚕也得以看向地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笔直生长高指向天际的竹子。
极尽目力,接着就看到了竹林中间那个似舞似蹈的身影。
——她的身影。
鱼龙游转的舞剑身姿像在天地这个画卷里挥洒豪笔撒墨,这个场景她有何不知有何不熟悉。
心里自然泛出一丝甜和一种酸楚。
甜的是那竹影间藏匿的身影,苦的也是那个全身心看向地面的身影。
“啪!啪!啪!”
掌声随风送到女孩的身边,一年前的她和如今的她。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化,骄傲的姑娘和欣赏着这份傲气的他。
雪蚕看着自己朝着那片竹叶奔去,那时她没有注意到这送来竹叶的人影,但她现在却看见了。
看见他脸上因她而明艳的笑容,看到他想要现身却又踌躇不前的犹豫,
手里的水滴,烫化了这个藏在岁月氤氲里的梦境,也点燃了姑娘心里那本该放下的往事。
……
雪蚕在这一轮接着一轮的梦境里穿梭,每个梦境皆有她。
少年的梦交织了无数的时间,他从两人的初遇梦到两人的重逢,接着梦到了两人那时以为的死别和痛苦挣扎着讨回一条命的痛处。
他梦到自己被妖力牵扯,在恢复了气力后偷偷跑出家门,只为了这个人为的“再次初遇”,
梦到他每每在夜里辗转,痛苦自己将心爱的姑娘扯进自己的人生,痛苦于命运蹉跎。
他梦到自己的靠近,梦到自己日日不远不近的相守,却也梦到如同大梦一醒后的惊厥后的疏远,
梦到自己那份心知肚明不靠枫溪鼓动,也会渐渐膨胀到无法抵挡的思念和爱意。
……
在那个少年还没有来到那片竹林前的梦里,
雪蚕看到了那个围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学了一手好字、学了一手好画,宣纸堆满了整个屋子,上面皆是一个面容。
岁月洗刷了记忆,藏在儿时惊鸿一瞥的面容会模糊,他便一遍遍画下当时的场景。
雪蚕走到那一张张画前,从中找到了一张颇为特殊的画来——上面画着的姑娘,不是儿时那个挥着小扇子遮住自己脸蛋的她,而是以后的更是现在的她。
没有点灯的房间里靠着屋外渐渐暗淡的日光照着,屋外这些画的主人被爹爹追着赶着练功,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完全没有在她面前那点来自少年人的逞强。
她穿过门,站在屋前看着被罚跑圈的小人,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在这个梦里,他真是狼狈,无时无刻都灰扑扑的,推着赶着只因为他是家中长子,担负着继承这两个沉甸甸的字。
如果他们没有那次阴差阳错的相遇,少年的命运会如何呢……?
会像是这样,学了一身功夫本领,降妖除魔好不潇洒,
不会经历心中酸甜苦涩,到了年龄和门当户对的小姐成家,平平淡淡安然过了一生。
余晖金灿灿洒满了这个小院子,照得那个累倒在地被爹爹毫不留情踹了几脚督促继续“可怜”人身上,
雪蚕噗一声笑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想要……也不愿意少年像那般度过一生。
或是任性自我吧,她不想要没有少年的一生。
*
万千回忆凝聚,雪蚕最终被牵引到这片由其铸成的心海里。
脚下搅出圈圈水波,一切苦与乐被抽离,留下的是平静。
在这份平静里,雪蚕看到了中央那个被她搅乱了一生的少年。
她高喊着少年的名字,第一次不是由他来靠近,而是自己奔向那个身影。
其旁,站着两个人,雪蚕凑近认出是云川母女。
脚步渐渐放缓,原本蹲在地上的少年起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女孩,伸出手就要握住云川伸出的小手。
“不要!”
雪蚕高呼一声,顿住了他们的动作,
少年仍旧背对着自己,倒是云川抬起来自己的脑袋,看向她。
“不要……”
雪蚕嗫嚅着,带着祈求看向云川。
云川在现实里,总是灰扑扑的,满是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而在这里,她才像是一个真正的小女孩,牵着母亲的手,干干净净,扬起的小脸上满是纯真的笑容:
“姐姐,你来啦。”
云川笑着,雪蚕看着她嘴角挤出来的两个甜甜的酒窝心里一沉。
原她是被母亲腹中未出生的弟妹附身,在她帮助那妖脱出后,她却选择和她的母亲一同离开。
雪蚕本来不太能想明白为什么,但是看到现在她的笑颜突然能明白了。
“云川。”雪蚕抿了抿唇,看向云川牵着的女人。
拨开迷雾,她终于想起了她的面容,现在的她脸上的乌黄消失了,留下的是水一般的轻柔。
乱糟糟的头发打理的干干净净,身上不合适的衣服也换下来了,现在她的样子因称得上完全是个“妖”,却远比她还是个人时来得体面。
那双白花花的盲目恢复了神采,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看向雪蚕,而是一直注意着身边的女儿。
雪蚕心里酸楚,她哑了声看了看背对着自己的少年。
“不要带他走……好吗?”她干巴巴开口,将手搭在了少年的肩头。
冰冷的没有一丝生气,像是一尊雕像,他还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
雪蚕没有将注意在投到少年身上,而是继续看着云川,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伤害是实际的,可少年于她们而言对于她们的遭遇没有任何联系,他不过是个有点背的过路人罢了。
但如今已经牵扯到这份旋涡里,于他而言或是玉雪蚕而言都是不可逃离的。
手心的水滴已经冰冷,要是说它代表的是少年的心神的话,现在的情况已经岌岌可危。
她们要带少年走,因为妖的本性和需要,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