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衣卫的效率当真是高,待任荷茗走入任如君的红尘殿中时,白绫和毒酒已经摆在了任如君面前。危翳明看见任荷茗进来,向任荷茗行了一礼,淡淡站在他二人中间。任荷菱看着任荷茗,冷笑道:“这衣服是按照当初我小产后的尺寸随便做的,你穿着,还真是合身。”
任荷茗闻言只是轻轻展了展袖子,含笑问道:“我穿着好看吗?哥哥。”
任荷菱青了脸色,道:“你不必幸灾乐祸。”
任荷茗道:“我不是在幸灾乐祸。”
“为何不呢。”任荷菱抬起手掩住脸,冷笑道,“你我原是不共戴天的嫡庶兄弟,如今我是天下人嘲讽唾骂的残花败柳,侍奉过天家的一对母女,而这对母女,呵,真不愧是母女,都是一样的冷心冷肺,铁石心肠,毫不犹豫地就将我牺牲。如今到头来,我一无所有,将来却要受万年唾骂,你呢,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
任荷茗说:“其实不必如此的。我们虽然是异父兄弟,但,本不必自相残杀。”
任荷菱冷笑一声。
任荷茗道:“我知道你不信。也知道事到如今已不可能。若你不死,还是会与我不死不休。但不管你信与不信,我现在忽然发现,从前我在乎的许多东西,现在早已不在乎了。昆山侯的爵位,母亲的垂爱,还有这皇宫之中无尽的权与利。假如我们之间一开始没有隔着这些,也许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成王败寇,你不必假惺惺。”
任荷茗看了任荷菱一会儿,叹息道:“好吧。我只不过想着你要死了,我也救不了你,也许在此时此刻,反正什么也没有了,什么都无所谓了,你愿意假装你没有几次害我的命,我也没有让你落得今日的下场,我们也做一回寻常人家的兄弟——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做衣服呢,我穿了,你看好不好看?”
任荷菱像看个疯子一样看着任荷茗,旋即终于大笑起来,笑得凄凉,笑得癫狂,眼泪汩汩地落下,扭曲了那张俊秀的脸庞。
他忽然拿起桌上的酒杯,危翳明立刻拦在二人之间,然而任荷菱只是猛地将那杯毒酒喝尽了。
任荷茗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拦,但却是无意义的。任荷菱看着他,依旧面带嘲讽:“任荷茗,你真是个傻子。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不过我也傻。我竟然比你更傻。”
然后他又再度大笑起来,只是这一次,有鲜血不断溢出他的嘴角,他摔倒在地,任荷茗跪在地上,接住他,诚恳地说道:“对不起。”
任荷菱说道:“不要犯傻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肯这么痛快地死吗?因为我死了,皇帝她,就还要找人填她心里那个填不满的洞。为了填满那个洞,她什么人都肯牺牲。我死了,她总有一天,会拿你去填那个洞。你逃不掉的,我受的所有罪,你一个也逃不掉的。”
他痛得蜷起身子,任荷茗立刻拨开薛钰送他的戒指,将麻醉针扎在他的颈侧,任荷菱挣扎了两下,身体放松了下来,痛苦消失了,他只是还在不断地呕血,他已经十分虚弱了,只是仍然咬牙切齿地道:“任荷茗…任荷茗……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任荷茗说:“没关系。我也恨过你,虽然,不全是你的错。”
他灰暗的眼眸闪了闪,然后他一把抓住了任荷茗被他的血溅湿的衣领,忽然笑了:“你穿…茜…茜素红,真是好…”
他没有说完,手蓦地一松,终于没有了声息。
任荷茗抱了他一会儿,抬起头看着殿阁墙上的一幅并蒂莲花图,忽然问道:“你说,他是想说我穿茜素红好看,还是好难看呢?”
危翳明微微垂着首,不着痕迹地恭维道:“兰陵王君肤光胜雪,穿什么颜色都是好看的。”
任荷茗低下头,将任荷菱放平在地上,他还未真正觉得任荷菱死了,明确地知道任荷菱死了这件事,也没有能够让他有什么悲伤,他只感到一种巨大的苍凉,巨大到,任荷菱本身在其中已经不可见。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叹息道:“可惜了这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