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咸安帝时常沉浸在她为自己编织的虚假幻梦之中,这是她年幼丧父又被迫认小叔为父留下的病根,但她不过只有一半是那追求造梦的孩子,另一半,是毫无疑问的冷血帝王,若非她权柄牢牢在握,广陵郡王,薛镇,包括辛彦来在内的众人,也不会一直以来都在险中求生。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太过大权独揽,才可以做出这种种荒诞如演戏般的行径,任荷茗不该忽略这一点。
咸安帝是什么时候想要除去苏家和薛镝的呢?大概远早于她得知苏言豫有私生女,甚至远早于她疑心薛镝打算在薛钩谋逆之时坐收渔利,至少早在薛镝贪污景陵郡赈灾钱粮之时——掏空国库却不赈灾,从而架空皇帝,侵蚀皇权,这手段,咸安帝必定认得,东窗事发的一刻,她就下定了除去苏家的决心了罢。
又或许,早在苏家被称为“离天尺三”之时,甚至是,在当年苏言豫为她献上水深火热两条毒计之时。咸安帝与苏言豫这对同行的恶兽,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放下对对方的戒备和恶意。
如今她们所做的,也许只是咸安帝早就想要的。这般想,令任荷茗不寒而栗。
“其实…”薛钰开口,却又停住。
“怎么了?”任荷茗问道。
“其实我带兵处理黑水,还发现了些怪事。”薛钰说道,“苏言豫自薛钩谋反失败之后,便备了后手,为将黑水运来,曾一度开山修路,而在那山中,我还发现了祭坛的痕迹,似乎那奇风神雨便是由那山中而起。”
“你说那风雨并非意外,而是人为?”任荷茗惊讶地道。
“苏言豫改变了山道,使得风水行路产生了变化,再有人烧火或是怎样,进一步改变冷热风向,便有可能生成龙卷风并引向皇城。”薛钰叹道,“要对天候有这般掌控,实在可怕,若真是人为,又不知是何人所为,令人难安啊。”
“但那龙卷风既是救了皇城,平了苏氏叛乱,至少现在看来,是友非敌。既然如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任荷茗轻声安慰道,说着停了一停,问道,“建陵郡王可还好么?”
定安皇后的葬礼虽然从简,但一切依然是皇后的规格,而许僖傧是由咸安帝亲口下旨废去一切封号位分,五马分尸后丢去乱葬岗,是因为当时燕陵军封城,才没有能够照做。他是大逆罪人,又曾伤及咸安帝凤体,建陵郡王也被咸安帝关进了宗人府中,就算是御史台或老臣们也不敢以保全建陵郡王的体面为由劝咸安帝从轻处置。还是当初苏言豫在城外建尸毒坑,薛镇才得了机会进言,将许僖傧的尸身完整焚烧,保全了一份体面,随后往城外撒了些无关的灰烬算是挫骨扬灰,骨灰则悄悄埋在了建陵郡王府中的梨花树下。
“身在宗人府,总归好不到哪里去。”薛钰无奈地叹息道,“母皇愿意收回金口玉言,从轻处置许氏,是因为母皇不会承认主导谋反甚至伤害到凤体的是一个男人。但也因此,这个罪过必定要旁人背起来,钥姊虽然无辜,但一时半会是放不出来了。”
“若说许氏作乱不是为了建陵郡王,而是被苏氏胁迫呢?”任荷茗建议道,“如此便可以将建陵郡王摘出来。”
薛钰点点头:“如今刑部是咱们的人,刑部诸位官员又没有在现场站着,自然是人证说什么就是什么,在场刑部调得动的人证只有血衣卫,只要朴将军一字不说就好。等谋逆的案情查清楚,照此呈递,比起自己的后宫接二连三为了女儿谋逆,受人胁迫还好听一些,母皇想来也就放钥姊出来了。”
受建陵郡王牵连,朴姮将军卸任都护卫大统领一职暂软禁于府中,如今的羽林卫是血衣侯掌管,代任都护卫大统领一职的正是薛钰。不过也不过是一时罢了,过些日子,等情势彻底平息就会换人,任泊峻举荐蒋莱为下一任大统领的折子都已写好了,只等着到时候递上去。任荷茗原本不希望薛钰碰这样敏感的职位,奈何咸安帝为制衡新封太女的薛镇执意如此,好在薛镇并不在意,只说薛钰多了解了解都护卫也是好事。
薛钰说着,抬手轻轻捏捏任荷茗的脸:“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钥姊。唉,瞧瞧人家,被关宗人府还有自家郎君相伴,想当年我一个人在宗人府中,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任荷茗黯然垂下眼眸:“是侍身无用,不能陪伴王主闯宫。”
薛钰一愣,连忙道:“啊?不是…嗯,若你与我同陷于宗人府,岂不是连个送衣裳的都没有?若不是你在外头,我又怎么能放心,怎么能那么快被放出来。阿茗,你最好啦。”
任荷茗抬起明亮的眼眸来看她,这样才肯稍微笑一笑,又叹道:“建陵郡王虽然有慧质哥哥陪着,只怕更容易缺衣少食。我若是备些,可能送进去么?”
薛钰道:“你只管养好身体,外头都有我呢。宗人府少些什么,我比你清楚。”
说着抱起任荷茗,放在榻上,细心掖好被褥,轻轻抚抚他的脸,道:“好生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