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蕴琭道:“许是素斋吃久了,吃不惯这荤腥了。”
任荷茗连呕几声,指着那碗肉燕实在回答不出来,还是徐希桐连忙将那碗肉燕拿到远处,道:“兰陵郡王,还是快叫个大夫来罢。”
薛钰闻言,卷起袖子来摸上任荷茗的脉,神色微微一怔,旋即猛地站了起来,任蕴琭也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
徐希桐见此,更是笑得柔和:“任少君,还是快些找位大夫来罢。”
正如任荷茗所说,咸安帝虽然紧急命令都护卫驱散红榜下的考生,但是总不能殴打考生来火上浇油,朴姮将军也是束手无策。最后还是血衣侯,带着血衣卫到红榜底下,宣称要将考生们的名字记录下来,言语暧昧说是会影响考生们前程,才将一众考生都吓走了。毕竟,这不过是众多科考中的一届,来年总归还有机会,就算金榜题名,来日青云之路也需咸安帝首肯,若是现在就留下名字,那便连来日的机会也没有了。
但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总要给出个交代才行,咸安帝这几日来焦头烂额,便是从前最宠信的苏相和阳陵王也被骂得狗血淋头。
苏家原本就是翰林起家,是自苏言豫起才掌握朝堂实权,大半身家和底蕴都在这个文字上头,加之先前为了挽回阳陵王的颓势格外重视恩科,此次参与的考官几乎是苏家半壁命脉,如何能轻易舍出去平了这舞弊案,苏言豫干脆称病不出,朝中上下都僵持着。
直到萧继后被诊出有孕,咸安帝大喜,下令再度增开恩科,才算解了前朝的急。
萧继后又有了身孕,咸安帝自然是高兴极了,吩咐大办自己的寿宴,连任荷茗也被允许进宫探望,只是任荷茗瞧,萧继后却没有很高兴的样子,这才刚刚有孕,便虚弱晕眩,靠在榻上动弹不得,他看见任荷茗担忧的目光,只是淡淡笑笑,道:“又有孕,便又要赌一次这孩子的女男,若是皇女,又麻烦得紧。”
任荷茗也只有笑着安慰道:“皇女或是皇子,一定都像和成公主那样可爱。”
陆恩君脸色也颇是不情愿,一面喂着萧继后喝补汤,一面道:“哥哥年岁已不小了,哪里还承受得住生育之苦。素日里都是吃着避孕的药物的,谁知道怎么还是怀上了。还是人家俗话说得好,女儿儿子,俱是那前世的冤家。”
任荷茗听了这话,心头微动。
于是专意以身体不适为由,找了王留来叙话,问起王留萧继后的脉相。王留犹豫片刻,答道:“其实皇后主子和成公主那一胎便是高龄生产,身子尚未完全恢复,即便是他有雄厚武功,身体素质也远好于常人,相当于寻常二十余的青年,以他的年龄和伤病,也是绝对不该再生产的了。而且…我一早就觉得皇后这胎怀得古怪,胎气极弱却又缠绵不去,倒像是…倒像是…”
任荷茗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代他说完:“像是以药物强行所致的有孕,是吗?”
王留点了点头,低低道:“我放心不下,找…找人帮忙查验,最终发现,这催孕的药方是苏家找来的,但是皇后主子不可能信任苏君送来的东西,我查来查去,那些日子里,也只有陛下曾经亲手喂过皇后一盏虫草汤,是没有验过的…”
愤怒好似雨后暴长的春竹,冲破一切理智,任荷茗忍不住站起身来,一拳砸在盛着茶具的木盘上,瓷盏相碰,薄脆的边缘便破裂了。任荷茗低吼道:“欺人太甚!”
是为了找借口再开恩科。
眼下再没有其他的合适借口,唯有中宫有孕,咸安帝才有一个体面的开恩科的借口,即刻平息考生们闹事的风潮。
咸安帝与阳陵王真不愧是一对母女,一个为了保全自己,亲手灌自己的君侍喝下堕胎药,一个为了稳固帝位,亲手喂自己的皇后喝下强行致孕的药物。真是好硬的心肠,好狠的心。然而其实没有惊讶的必要的不是吗?毕竟咸安帝做出过火烧幽云、水淹广陵的事情,阳陵王也做出过侵吞三郡赈济的事情,这对母女本就是这样,如出于一辙。
王留犹豫再三,又道:“先前我并无十足的把握,就是如今,我也没有究竟是谁下药的实证,只是有一点,皇后主子的身子不好,恐怕…如果这孩子真的靠药物保下去,父嗣都有性命之危,绝无两全之法。哪怕是牺牲皇后主子来保这个孩子,以我的医术也不敢说能保到足月,就算是孩子顺利出生,恐怕也会体弱多病,极易夭折…这些话,我还没有敢与皇后主子实说。”
任荷茗的手指都发起抖来,王留见他如此,连忙挽住他的手,道:“小茗,你如今也已有了身孕,月份还小,孩子稚嫩,万万不能动气。 ”
任荷茗自有了身孕、身边又少了卫清行和朱杏二人后,薛钰便将从前照顾过他的丹芝调到了他身边,丹芝也是精医药一道的,身上常年带着各类药物,连忙取出枚理气血的赤珠丹来,让任荷茗服下,道:“郡王君不要担心,奴才也面见过了主帅,看过了主帅的面色,虽未切脉,王公子所说,奴才也愿认同。只要…处置及时,不会伤及主帅。”
任荷茗深吸一口气,强行平缓下来,冷冷道:“此事不能拖过三个月。你现在就随我去,先将一切与陆恩君说清楚。”
陆恩君听到一半,就已经恨得咬牙切齿,搭着手的缠金枝软枕是多结实的东西,竟生生被他撕破,里头装着的玉籽泻了一地。他冷冷道:“好好好。好一对狗女男。从前我便不舍得哥哥委身于她,如今她竟然做得出这样的事。”
任荷茗低低道:“如今父后孕相凶险,还是身子要紧。若是此事说得不妥,引得父后情绪激动,只怕会伤了身子。父君与父后相伴多年,如何与父后说,还须父君小心斟酌。”
陆恩君皱着眉,垂眸看向被他扯破的缎子,冷冷道:“也不必说了。只管把那孽种堕了就是。”
任荷茗委婉地道:“一切还须看父后如何定夺。”
究竟是他的身体,他的孩子,他的情意,旁人终究不能背着他将孩子处理了了事。
他该知道他枕边人对他的算计之心。
陆恩君沉默了片刻,随即抬眼看向任荷茗,温声道:“小茗乖,这些事你都不必太过担心。如今你已不是一个人,又是头一回,可要千万小心。父君还没死呢,天塌下来,自有父君给你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