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衣卫很快就将事情查了个清楚,这情毒“熔钢”的确是任如君还是阳陵郡王侧君的时候,偷偷让人去配的,至于有没有给过任荷茗,实在是没有任何证据,而无论是任如君还是任荷茗,都不能说出任如君曾经给任荷茗下药一事:任如君不能承认自己曾经犯过这样的大罪,而任荷茗不能给自己增添这种曾在薛钰不在京中时解开过情毒这样说不清楚的麻烦。纵然薛钰是知道内情也相信任荷茗的,却怕众口铄金。
因此,这事的嫌疑到底是落在了任如君和任荷茗的身上。春蒐回转之后任如君称病不出,而任荷茗入青泰庵祈福,实际上都是因疑受罚。只是相对而言,任荷茗的嫌疑罪过要轻上一些。
入青泰庵,到底算是软禁,不能收拾太多东西,但是薛钰还是亲自同萧氏暗卫核对清单和安排保护任荷茗的人手,更加亲自将任荷茗送入青泰庵中,拜见过静安大师,恳请大师照顾他。
任荷茗并不排斥入青泰庵,毕竟他在青泰庵中是有熟人的,也许久未见了——任如君入宫之后,此处便只剩下了徐希桐,苏韵宜和李书叶。任荷茗到青泰庵的当晚,徐希桐便悄悄来看他了。
正值春时,任荷茗煮了新茶,徐希桐提了些竹叶糕来,两个人就对着霖铃春雨,随意说话。
任荷茗同他细细说了外头这些日子以来的事,叹息道:“我那哥哥,虽然不算是良善之人,可是又何至于如此。当初嫁与阳陵王时,他身不由己,被阳陵王送给母皇时,他也是身不由己。如今阳陵王与他…只怕他也是身不由己。”
徐希桐亦叹道:“如何不是呢?其实他自己也是知道,血衣卫必定会彻查,一旦彻查,他自己配过‘熔钢’的事一定藏不住,到时勾引皇女、秽乱后宫的罪名就只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他能做的也只是把水搅浑,争一个生机罢了。其实也是可怜。”
明明是两个女人,在争权夺利和母女相斗之中掺杂了贪恋美色,却让一个男子吃尽了苦头。
“只是你…自己还是要小心。”徐希桐说着,意有所指地看向任荷茗,毕竟他也落得了软禁青泰庵的下场,“他如今虽然被陛下冷落,但,他入宫之前就曾是薛镝夫侍,如今虽然犯下大错,但陛下未必就会一直计较。你我都了解他的性子,他大约会想法子东山再起。”
任荷茗笑笑,道:“我倒不是怕他东山再起。我是担心…”
山雨欲来,已是寒风满楼。
从任如君和阳陵王的反应来看,那药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人下的,虽然不能确切地知道是何人陷害她们,任荷茗心中也大概有数,更让他担忧的,则是这背后隐含的意思。
除此之外,任荷茗更有一层担心——看阳陵王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苏言豫的私生女许再生与任荷茗在其中牵扯的手笔。许再生的事,苏言豫连阳陵王都瞒着么?这更是一重危险的信号。
任荷茗不欲再说,拿起竹叶糕来吃,叹道:“这东西清香沁人,味道真是好极了。”
徐希桐也笑着道:“就知道你爱吃这些。你喜欢,也就不辜负我采竹露的那些功夫。”
任荷茗道:“那可实在是辛苦哥哥了。”
徐希桐笑笑,道:“万事皆是修行。”
何尝不是呢。
于是任荷茗在青泰庵中,也随着徐希桐一起晨钟暮鼓,有时集露,有时拂尘,更多的时候看书抄经,也描绘佛像,也闲谈或下棋消遣时间。许是在佛寺心境不同,倒觉得身子也跟着懒困,伴随着春雨长日都爱睡觉。
然而恩科闹出舞弊案这样的消息传来,还是如春雷炸响,纵使多日细雨绵绵,京都依旧是闹得沸反盈天。
带来消息的是薛钰和任蕴琭。
任荷茗不想避忌,便和徐希桐备下了清茶,在山亭中与她们相见。
“虽然陛下心知肚明,她选择谁做主考官,哪一派的考生就更易中榜,可是此次中榜的考生无一例外是苏氏,附庸苏氏的家族,及苏氏旗下学院的考生。”任蕴琭叹息道,“数万名考生参加的考试,竟然无一例外啊!考生们自然是群情激愤,围在红榜前不肯散去。”
薛钰指尖拿着朴素的小陶杯观赏,淡淡道:“也不知道究竟是苏家疯了,还是有人从中更加推了她们一把。苏相倒不像是如此糊涂的人,想来不是苏氏出了内奸,就是有人调换了皇榜。总之母皇震怒,本王与蕴琭阿姐来之前,已经将镝姊和苏相召入宫中了。”
“考生算得这天下最要紧的数根支柱之一,陛下自然是要焦心的。”徐希桐亦叹惜道,“苏氏…实在是苏氏手中,只得薛镝一个皇女,从前苏氏鼎盛之时,内有贵君宠冠后宫,薛镝独得陛下看重,外有朝中肱股,各地重臣,薛镝在文臣中所得的支持几乎是独一份的,唯一的弱点只是与武将交从不深。这也就是为何,当初一意要与任氏联姻。”
他说着,抬眉望向山中,明媚的春色落在他眉间,却是冷青的愁绪:“如今苏君失宠,薛镝犯错失去圣心,前番赈灾贪污案并今次兴修水利及赈灾被拒,也已削弱了苏氏的地方势力。陛下近来似乎也一直在打压苏氏,这舞弊案若是办下来,恐怕是要动摇苏氏仅剩的朝堂势力。将猛虎逼入墙角,只怕苏氏会全力反扑。”
“科考舞弊,实在是屡禁不止。寻常也就罢了,偏偏在放榜之上,做得这样明显。”任荷茗递一盏茶给徐希桐,亦是叹息,“十年寒窗苦,如今却明目张胆被排挤在外,这场动乱,怕是轻易难以平息了。”
“苏家之事,惠延法师不必忧心。”薛钰瞧着徐希桐神色,含笑开解道,“实在是如今夺嫡已至最后关头,已成你死我活的水火之势,有什么能防备的,早就防备起来了,若是再有什么,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说着将桌上的餐食推到任荷茗面前,笑道:“你在山寺里住久了,怕是不沾荤腥。这是我专意带来的肉燕,你快趁热吃。”
这肉燕素来是牛肉细细捶成,筋脉一应都挑出去,每一根纤维都捶断成浆,薛钰给任荷茗带来的这碗还散发着西域香料的气味,应是他素日里能爱吃的东西,谁料他才略略一闻,扭头便干呕出声。
薛钰神色一紧,道:“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