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展现大晋的国力,国宴极度奢华,宫灯将暮夜照耀得有如白昼,各色锦缎如祥云瑞霭,将整座宫城点缀得好似仙境一般。为了国宴,乐府早早就开始排演剧目,此刻舞伎们举袖如云,端的是美得不似凡间景象。
透过旋舞的舞伎们和往来添酒倒茶的宫人,任荷茗在悄悄打量沧瀛国的世女蓝溪。
她穿着沧瀛国的传统骑服,赤色的锦缎上錾着金色的海浪纹,肤色是极美的蜜铜色,相貌似乎不仅仅是沧瀛人的高眉深目,而是更加柔和一些,黑色的长卷发一直垂落到腰际,赤金色的额冠在眉心处镶嵌着一枚硕大的珊瑚,益发显出她海蓝眸子的清亮华美,又见他生得唇红齿白,面上含着的笑容天真无邪中透露出一种奇特而通透的狡黠。蓝溪世女先前来探使团队伍时,曾与薛钰交过手,薛钰曾言,若非她得广陵郡王十年内力相赠,且这兰溪世女出手似乎有所顾忌,与蓝溪世女的武功也不过是伯仲之间,此人智谋亦不弱,不可小觑。也正是因为沧瀛这些年实力渐强,眼看着又要有蓝溪世女这样的强主,薛钰才下定决心要将长安军一分为二,一则消减皇帝的疑心,二则同时防备燕支和沧瀛。
是个很有趣的人。
任荷茗看见连萧继后都多看了她两眼。
国宴之上,除却萧继后坐在咸安帝身侧,陆恩君坐在他下首,咸安帝的另一手边所坐的男子一身淡青色霞影纱僧袍,青玉莲花冠半挽起发丝,面容清秀阴郁却有种弃世的凄美之感,不是旁人,正是任荷菱。连从前宠冠后宫的忬贵君,如今降封为苏君,也只能屈居在他下首。忬贵君失宠已久,也不再年轻,难免显出寥落的老态,连身上鲜艳的海棠红锦裙都显得黯淡了,咸安帝薄情,便连看一眼也懒得。
一众皇女都在座,连被配去守皇陵的郁陵郡王也被召回京中。皇女们身侧都有正夫陪侍,唯有阳陵郡王是孤家寡人,任荷茗瞧她面上倒是依旧和煦如春,只是不知道看着恩眷正浓却姿容凄冷的前侧君,以及失宠后难掩落寞的父君,她会是怎样的心情。
郁陵郡王的神情冷淡中含着一丝紧绷和不情愿,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拈着酒杯,却一口都没有喝。
不多时,郁陵郡王似乎注意到任荷茗的目光,向他看来,在她的目光触及到任荷茗的一刻,眼中忽然划过一丝微光,然后她浅浅地笑了笑。
那笑容与她寻常的妖艳十分不同,清淡柔和,有着素水一般的真意,她似乎在透过任荷茗看着另一个人,一个任荷茗在那日对上她穿过夜色而来的目光时就明白,她在那棵云杉树影中见到的那个男子。任荷茗恍惚想起,那位香消玉殒的云侧君的忌日,似乎就是今日。郁陵郡王不愿饮酒,似乎就是因此。
只那一眼,郁陵郡王便偏开目光,不再看他。
一旁的郁陵郡王君显然也明白今日是什么日子,明白自己妻君的不同,但他向来是最最骄傲的,即便妻君被贬,母亲告老,他依旧端着自己身为皇帝长女夫婿的矜贵,一身华美的佛青缂金百花宫装,赤金宝冠,傲视一众内外命夫,频频侧首与郁陵郡王说笑,或者为她择菜,又时而照顾自己所生的二子一女,纵使郁陵郡王只是淡淡的样子,他也有法子不显得冷漠尴尬。
兴陵王妻夫,照旧是那相敬如宾的模范样子,因此最显得不正常的,就是建陵郡王妻夫。朴慧质实在对许多内闱杂事不大擅长,许僖傧渐渐也就认命了,还是萧继后入主后宫后,将当初教导秀子们规矩的葛尚侍指给了他,帮着他打理府中上下。葛尚侍的脾气任荷茗也领教过,何况皇后指人去郡王府中教导侧君庶君规矩原是正理,葛尚侍只是教导那些莺莺燕燕行走坐卧说话做事的规矩,甚至教他们走飘逸如风的淑子步伐,并不阻拦他们得宠,这是合规矩的事情。那训练的成果,建陵郡王看完还觉得挺好看,也就不说什么,但她那些红粉知己可是受了好一通搓磨,虽是叫苦不迭,但是没有地方肯听他们诉苦,只得是规矩了许多。今日朴慧质着了一袭颜色恰到好处的橘色流霞宫装,腰身处修得极好,显出他劲瘦的身段,画眉点唇也并不强装柔美,而是如萧继后一般,打扮得更加英气一些,如此,他虽然没有精致出众的容色,却也让人见之耳目一新。建陵郡王仍是不大喜欢他的样子,有些别扭着,但对朴慧质似乎也不见了从前那般讨厌。
任荷茗看了一会儿,忽然看见薛钰倾身挡住他的目光,她玉容含笑,清凌如出水之荷,轻易夺去他的目光:“快看看我罢。再不看,人家还以为,兰陵王妻夫感情不和呢。”
任荷茗轻轻瞪了薛钰一眼,薛钰不以为意,看看任荷茗的桌案,道:“你把柿子剥一个给我吃,我给你开一个石榴。”
任荷茗素来爱吃水果,不拘是柿子还是石榴,依言用银勺慢慢将柿子瓤剜到一个青瓷碗里,薛钰则拿一把银刀,看着石榴沿着果房切开,撕去洁白透明的薄膜,将鲜红饱满的石榴籽剥到一个琉璃碗里,端到任荷茗桌上。任荷茗平日里过得糙,只管抓一把石榴籽丢进嘴里,嚼完了汁水吐出果渣来,但今日在宫宴上,也只有一个一个地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