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荷茗并没有能够开口,但他知道,年后任泊峻就会奏本弹劾兵部尚书陈柏原,到时候咸安帝就会罢免陈尚书,补缺之人不作他想,必定是任泊峻。母亲的野心终于得偿所愿,只是不知是否是她当初所希望的那样。于姜侧侍,她成了违反年少情深时许下的誓言的负心娘;于辛蒹,她在许多年后才坦承了自己的真心,然而这真心比起辛蒹生前所受的苦楚,比起辛蒹最终含恨香消玉殒的命运,实在是不值一钱。她为了誓言和自保舍弃了辛氏,又为了后嗣和荣华舍弃了姜侧侍,最终一无所有,只剩下备受折磨的内心。事到如今,任荷茗不愿意怪她,却也不愿意原谅她。只是庆幸她至少能够想明白,能够承担起身为人母和在朝为官的责任。
或许她也可怜,这溺惯女子的世道让她在大错铸成之后才惊觉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但是她又有什么可怜的呢?她享受过与姜侧侍的青梅竹马,也与辛蒹婚后相知,金玉双全,如今就算都失去了,还有年少的娇夫在侧,又将有新生的孩子,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
——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吗?
如此心怀沉重地去探望祖父。
魏氏见了任荷茗总是十分欢喜的,只是如今薛钰身在边疆,皇贵君身陷冷宫,纵使魏氏不说,也实在是担心任荷茗,而他虽不算喜欢任荷菱,任荷菱也终究是他看着长大的孙儿,年节下就失了孩子又被勒令出家,这于昆山侯府也是不小的打击,于是他的脸色很有些不好。任荷茗担心极了,哄得魏氏开颜之后,私下叫来了府中一直为魏氏请平安脉的席大夫询问,又告诉她所需的一切补药但凡有缺,只管到兰陵王府来要就是。
在魏氏处坐着时,祝氏来此请安,他月份还小,身子上瞧不出来什么,只是做了父亲,格外容光焕发,一色芽绿搭槐花黄色泽的衣衫在这样的凛然寒冬之中,仿若最出挑的一抹春色,孕育着即将到来的繁华锦绣。
任荷茗抬抬手,小昙便端上来一套足赤金打造的长命锁并手足金环,他望着祝氏,含笑道:“还未恭贺主夫有孕。这套金器是逐精斋的名品,本君是急赶着令人送上青泰庵开了光送来的,希望可以保主夫腹中的女儿平安康健。”
祝氏看一看那盘中的精致金饰,垂首轻轻抚过腹部,浅浅笑道:“是男是女都好。若真是个女孩儿,侍身希望她能承继侍身母亲的衣钵,修习我祝氏剑法,去军中历练。若是个男孩儿,能像兰陵王君这般明仁聪慧就好了。”
长命锁之外任荷茗所赠的手足金环,意在提醒祝氏他腹中孩子与任氏姐弟的手足之情,也算是探一探他如今对盟约的看法。而祝氏意思说得清楚:祝将军虽曾是西南名将,但祝氏一脉如今只剩他与祝佳良两个男子,除却一些旧日战友情分,已没有什么实权。真要争爵位,不要说一个柔软婴儿与高中探花的任蕴琭相争,单单是有任荷茗和长安军站在任蕴琭背后,祝氏故旧便是萤火与日月争辉了。他认得明白形势,所以态度也十分谦逊,明白承认来日愿意依靠任荷茗与薛钰,这孩子若是从军,自然就算是捏在薛钰手中,也就不会承袭昆山爵位。
如此任荷茗自然放心,含笑道:“听闻主夫的弟弟佳良颇得太后喜爱,待主夫月份大了,太后有意指他和有经验的保姆尚侍来照顾主夫生产呢。”
祝氏果然眼睛一亮,起身跪拜道:“还请王君代侍身谢过太后隆恩。”
午后任荷茗回到自己的院子,盘算着昆山侯府如今的局势:多年来的第一次,姜侧侍彻底失势被困在了外头的庄子上,任荷菱也困居青泰庵,只剩下任蕴珪自己一人,她素来平庸,没有太坏的心思也没有什么手段。再就是,那位姜小茵公子。
想到这处,他懒懒起了身来,对帘外道:“什么时辰了?”
朱杏带着一股子甜美的香风打帘进来,服侍任荷茗起身道:“回王君的话,刚刚未时。”
任荷茗用温帕子敷一敷脸,扫一眼外头,问道:“小昙呢?怎么不见他?”
朱杏道:“王君睡着了,奴才就说让他歇一会儿,王君醒得早,他才没回来。”
任荷茗点点头,道:“吩咐人把府里那个姜公子叫过来。”
朱杏微微一愣,道:“王君见他做什么?”
“去叫来就是了。”任荷茗说着,目光掠过他的面容,微微一顿,道,“你脸色不大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