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发冷起来,掖庭司新得了一批皮草,除却照例的青鼠、灰鼠、银鼠、丰貂、海龙外,更有一匹幽云都供上来的墨狐皮,那狐毛漆黑如子夜,毛尖根根似银针,丰厚柔滑,极是保暖也极是华美,惠贵君看了喜欢,咸安帝却没说要赏,反倒是有件胎羊羔毛做的一斗珠,柔软雪白,一粒粒小卷柔滑可爱,咸安帝专门令人裁了新袄子赏给任荷茗,任荷茗觉得那东西太是鲜血淋漓,却也只有穿着,在咸安帝夸赞只有他穿才显得可爱时,适时露出一点天真的笑容——他依旧照常进宫,虽然大多陪伴在周太后和恩贵傧身边礼佛。不单一切照常,甚至日常得的赏赐超过常例,是咸安帝想要表现兰陵王府并未受到皇贵君一事牵连失宠的意思。
此外还有一位熟人——玉娃符的名声太盛,咸安帝将难平请进了宫来,有他在,檀殿香火比往日更盛,后宫君傧无不想要皇嗣傍身,连忬贵君都象征性地派了身边的明香来烧了几本佛经,为任荷菱腹中的胎儿祈福。
任荷茗和难平见了几次,也说过两回话,他在宫里收敛许多,不再口出惊世骇俗的狂言,且佛法正经学得是好的,辩起经来,当真是口吐莲花一般,连周太后都要夸奖一句年纪轻轻佛法却如此高深,将来必是一代名僧,静悟大师之后,说不得就该他继任方丈。
周太后说这样的话时,难平只是双手合十,低眉垂首,眉间一点鲜红的朱砂点亮他的容色,沉静的佛相之外,亦生出一种明艳的妖异:“阿弥陀佛,贫僧仍有迷障未破,不敢当太后如此赞誉。”
再就是,任荷茗常常在檀殿见到那位嫡公主。
自从定贤皇后去了,一向嚣张跋扈不信鬼神的丽硕公主便变得对佛法十分感兴趣,定贤皇后逝世之初曾在青泰庵长住不说,更不吝金银,成了青泰庵的大香客,捐赞的榜单上其名高居。不过随着咸安帝点了出名的僧众进宫,他便不怎么往青泰庵去了,老实待在宫中,或常常出入檀殿,咸安帝都感叹这个儿子贴心不少。
虽然随着薛钰出任元帅,任荷茗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但毕竟还有皇贵君移居冷宫的牵累,他这位王君的份量如何,只在个人眼中。他不认为丽硕公主会高兴咸安帝册封皇贵君,也不知道丽硕公主对皇贵君入冷宫这件事是否有幸灾乐祸,不过他觉得那位目空一切的公主未必真的在乎这些细微的算计,绝大多数时候他不高兴就只是不高兴而已。只是任荷茗与他之间,先前说不得是有些结仇,所以多少还是有些怵。
然而许是因为定贤皇后的逝世,或是这些日子以来在青泰庵的潜心修佛,丽硕公主虽然依旧穿着明艳动人,在肃杀的秋冬之中仿佛唯一一朵灿灿盛开的牡丹花,气质却不像往常那样锋锐不堪忍受,见到任荷茗,也只是淡淡点头,道了一句:“兰陵王君。”
他肯这样友好,任荷茗就谢天谢地了。
皇贵君暂居冷宫,恩贵傧自请礼佛,咸安帝也一并不去了忬贵君、惠贵君和祥贵傧等人的殿阁,后宫一时间有些静默了——不过也不会长久,咸安帝不止与薛钰提了选送人进宫的事情,父君同样失宠的郁陵王府、建陵郡王府和阳陵郡王府都在筹备。郁陵王君不用说,他是最会张罗这些事的,早就精细挑选起来,府里头的筛选、教导琴棋书画、歌舞演乐,排场不亚于一次秀选或是教坊选举;建陵郡王君朴慧质最头疼这些,好在建陵郡王什么本事没有,搜罗美人的本事一绝,替他选了一位美人交差;阳陵郡王府中,郡王君徐希桐不愿意折腾这些,阳陵郡王却没有忤逆咸安帝的意思,也不知是僵持着还是怎样,一时没听见什么动静。兴陵郡王府有敏贵人在宫中倒不是最急,但也是要老老实实送一个上去的,兴陵郡王君为这事发愁了几日,还是薛镇说了这事不要他操心,她来负责就好,兴陵郡王君才露出了舒心笑容,照旧和任荷茗等人玩耍。
旁人都准备起来,任荷茗也不好做那个特例,可谓是头疼极了,实在是无论他送谁进宫,谁都要如皇贵君那般代表长安军和兰陵王府,这既是极强大的支持力量,可供他作威作福,也是极沉重的负担,几乎一定会落得皇贵君那般艰难的处境里。任荷茗不认得几个品格他足以信任不会滥用的人,而这些人他都不舍得推进这个火坑。
最后还是周太后见任荷茗消瘦了不少,叹息一声,道:“你年纪小,让你办这样的事是太为难你了。这般,你挑几个年轻的小子来宫里伺候哀家,就算你交差,可好?”
任荷茗立马来了精神,连连点头,可没把福陵王君笑坏了。
如是如是,便到了周太后的寿诞。
任荷茗选中的一个就是辛鸣玉,一个是祝氏的亲弟弟祝佳良。他们两个出身都有硬伤,一个是庶出,一个虽是名门嫡出,但没有母姐,不过是无木可依的藤蔓,任荷茗见过祝佳良那孩子,是个周正老实的,与祝氏提过得他同意之后,便也调教他规矩。待他们在周太后身边跟几年,身份上便会不同了,对于他们来日的婚嫁会极有好处。剩下两个,一个是长安军骁骑将军之子,名叫樊杏子,还有一个是任荷茗特意写了信问过薛钰之后从萧氏暗卫中挑选的少年,化名阮晓霜。他并无意让其中任何一人去争圣宠,这话他也是同他们每个人说过了,他只是希望他们帮助兰陵王府交上这差,顺便好好在周太后身边学习,将来找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