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钰的府兵带队的是靳金扬,倒是任荷茗见过几面的一位少将,生得周正俊朗,虽然爱笑,但在任荷茗面前很是守礼,因薛钰府兵带得极严,靳金扬对任荷茗也很有对郡王君的恭谨,但幽云军迎接粮草并护送任荷茗的队伍是千人长方猛领军,方猛是个肤色黧黑的豪烈女子,虽然面上并无什么,态度恭敬却不冷不热,不难知道,她瞧任荷茗不过是瞧个身娇肉贵的世家公子,眼下幽云军危难之时,她不能与诸姐妹并肩而战,反而要护送一个男人——她看不上的新帅的男人,她自然高兴不了。
但任荷茗明白,薛钰未能将幽云军心完全收归麾下,眼看燕支大军压境,她身边不能少了可用之人,派遣这位面服心不服的方猛护卫任荷茗,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
任荷茗只命紫苏赶马车全速前进,方猛看他一眼,说不得有些鄙夷:“郡王君心急,末将明白,只是郡王君就算命马急奔,我们这战马只载一人受得住长途奔袭,郡王君的官马拉着马车,如何能受得住?”
任荷茗道:“昼夜不停,遇馆驿则更换官马,如此,三日之内当能赶至常景城。”
方猛望着他的目光这才有些变化。
任荷茗本就一路自兰陵城奔袭至幽云都,纵然路上还算休息得得当,但先前又有些日子不曾好好用膳,待赶至常景城,已是人疲马乏,整个人唯有精神还撑着,靳金扬指节轻轻叩他车窗,隔帘恭敬道:“郡王君,已到常景城下。”
任荷茗道:“血衣侯可在城门上?”
靳金扬略略一顿,道:“正在。”
任荷茗最后拿妆镜看过自己妆容,又与紫苏对视一眼,紫苏微微点头,示意他妆容无碍——此刻,任荷茗勉强在车中梳洗更衣,换作一身正红色缂金郡王君正衫,披一件雪狐厚裘,发式最最简单以金冠束起,就算胭脂掩不住脸色苍白疲惫,亦要气势清锐,撩开车帘,强撑着仰首向城门楼上道:“血衣侯临危受命,救景陵郡百姓于水火,在下敬服。”
城门上,血衣侯一身红衣黑甲,寒风猎猎吹倒火狐风毛,漆黑官帽上一颗鸽子血红宝石格外醒目,几乎将她一双上挑微眯的长眼都映照成血红,看向马车中倔强的少年:“兰陵郡王君。”
她一字字寒凉如冰,那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练出来的铁石心肠的凉薄,寒天之中更令人骨冷,靳金扬一步挡在任荷茗身前,轻吒一声“郡王君面前,岂敢无礼!”,任荷茗连忙抬手拦下,向血衣侯展颜笑道:“素闻血衣侯过目不忘,果真百闻不如一见,宫中一晤纵然短暂,血衣侯倒也记住了在下。”
血衣侯连一瞥余光给靳金扬也懒得,只指腹轻抚剑柄,凉凉道:“郡王君有封诰在身,微臣本该向郡王君行礼,只是如今甲胄在身,多有不便,还望郡王君见谅。”
血衣侯算是正二品侯位,仅次于开国元勋所封的正一品国侯,与昆山侯等算是一般尊贵的爵位,薛钰身为郡王,也不过是正二品,次于东宫太女与一品亲王,于是任荷茗这个郡王君在外命夫品秩中也只在正二品,论起来,他的身份与血衣侯并没有个固定的高低,只是血衣侯永不能摆脱宫女身份,一切皇亲国戚都始终是她的主子,但话又说回来,任荷茗还未正式出嫁,就连郡王君的待遇都是咸安帝特许的,而血衣侯可是深受咸安帝宠信,直达天听,大权在握,哪个亲王皇女不退让三分,就算是贵戚朝臣对她多有看不起,也没有一个敢得罪,何况是区区的任荷茗。
任荷茗微微一笑:“血衣侯客气了。事急从权,在下怎会不明白,只不过——不知这青天白日的,常景城缘何城门紧闭?”
“郡王君也说事急从权,眼下景陵郡灾情初定,为防有心之人趁乱生事,微臣才下令闭锁城门。”血衣侯面上微微带笑,朗声答道。
任荷茗道:“既然如此,可否放在下进城?”
血衣侯长眉微微一挑,道:“郡王君独自入城?”
任荷茗也挑眉:“方将军等人都是幽云将士,怎能擅离职守,自然要在幽云境内安营扎寨。”
血衣侯稍稍一顿,方猛已沉不住气道:“这厮公公爹爹,郡王君一个男子,怕的什么?半晌也叫不开这门,怎的,她的门都一并封住了不成?”
此言如泥牛入水,血衣侯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任荷茗却不由得被这粗鄙激得闭了闭眼,心道不妙,血衣侯是宫女,受过宫刑多少有些算不得女人,最忌讳别人提这一点,更别提宫刑残忍,是割去蒂珠后缝线封死,一生最忌讳别人说一个封字,血衣侯起势后不少人都当面骂她封奴,这些人鲜少有好下场,她也落了个睚眦必报的名声。
任荷茗只得叫止道:“方将军。还请将军带队至城外十里安营扎寨。”
方猛到底听劝,如此姿态做足,方猛带兵离去,城下只余任荷茗与朱杏、紫苏,城门依旧迟迟不开,紫苏扬声道:“大军已去,血衣侯可开门了罢?总不能我家堂堂郡王君,坐个篮子吊上城门去罢?”
这话不好听,然而任荷茗必须要走正门,紫苏也必要替他把这话说了。
血衣侯闻言面色不变,只静静看着方猛奔出去数里,方一偏头道:“开门。恭请兰陵郡王君。”
任荷茗端然行礼:“多谢血衣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