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钰想要接管幽云军,一是要娶任荷茗以便打通任泊峻在兵部的关节,二是要叶知秋接任幽云州州牧来确保幽云州当地的支持,三是幽云州只与景陵郡和兰陵郡接壤,通过兴陵郡王妻夫,尤其是兴陵郡王君赵氏与景陵王君赵氏及其背后的赵氏家族交好,继而获得景陵一地的支持,同时在辛彦来之前,赵氏家族原本就出身兰陵,现任家主亦曾任兰陵郡守,有赵氏的根基,再从辛彦来处获得她自己封地的支持,才算是万无一失。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薛钰需要幽云军中的支持才能顺利接管,有些萧氏旧部对于她这萧定君养女接管军队并无异议,但有些则并不见得完全同意,联姻说来不大光彩,但却是一法,然而陆恩傧乃是孤儿,萧氏一族如今也只剩下萧定君一人,若要联姻亲,便只能是从任荷茗这个兰陵郡王君的亲族中挑选,不过任荷菱便是没有嫁给阳陵郡王,论亲也不能是他,即是从辛氏与梅氏之子中挑选与任荷茗交好的——嫡子,便只有梅青时。
“宋副帅虽对我接管幽云军一事持中不言,但居安同我也算要好,是很好的人。”居安即是宋拒寒的字,薛钰与她亲近,向来以字相称,眼下牵住任荷茗的手,轻声解释道,“她不善言辞,瞧着有些冷性子,其实惯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要说算得一个可托终身之人,只是身为幽云将领,难免要梅公子远嫁,既不能时时在家陪伴,又不能保身躯性命万全,多少是有些对不住。”
任荷茗想了想,道:“你来日也是镇守北疆,若是青时嫁给小宋将军…”
薛钰道:“是。我亦有此私心,这般,来日你在边疆也有挚友作伴。”
任荷茗道:“那也好。若是小宋将军欺负了青时,我可要亲自去讨公道。”
薛钰笑道:“好。我帮着你。”
可是即便如此说了,薛钰似乎仍有些沉重之色,任荷茗攥一攥她的手,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薛钰眉头蹙得愈紧,道:“问了你外祖母如今北境的灾情才知道,兰陵郡眼下倒不算严重,但幽云州和景陵郡都不容乐观,幽云军军粮本就有大半都来自于屯田,储备丰厚,倒不要紧,但幽云州已不是第一年遭灾,百姓去年已熬了一年,全仰仗去岁是个暖冬才没有太大伤亡——若非如此,叶知秋也不会从前年就向我借钱,欠下我那许多银子,自己连件整衣裳都没有。今年实在没有余粮了,恐熬不过这个冬天,景陵郡也是如此,如今已有灾民涌进情况较好的兰陵郡,你外祖母恐流民入城生乱,已在多城外搭建容民营,凭旨意开库布施,然而没有朝廷的钱粮,景陵郡与幽云州恐撑不了许久。”
任荷茗亦蹙眉道:“阳陵郡王不是奉了旨意开库赈灾么?”
“幽云州与景陵郡两地,去年已经放过一部分钱粮,且现在你外祖母从灾民口中听得的消息是,幽云州和景陵郡几乎没有放粮。”
任荷茗一惊,道:“你说什么?”
薛钰紧紧握住任荷茗的手,道:“镇姊不在,我收的是蓬家来的消息,但也应当可信,母皇收了四姐的折子,知道灾情严重,户部钱粮已经点检出库,一路驿卡都有回报,与我们应是差不多时候到的幽云州与景陵郡,可若是如此,灾情早该大大缓解才是…”
任荷茗只觉寒意攀上背脊:“你是说,钱粮被吞了?”
薛钰点点头,道:“如此下去,灾民必定暴动。但我最担心的是,你我今日才到兰陵郡,幽云军中消息还未到,不知情况如何,然而幽云州百姓中不乏军属,便是军纪严明,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亲族饿死,这般下去,若是军中哗变……”
脑中电光火石般地一闪,任荷茗须臾明白过来:“若是如此,可是要派兵镇压?”
薛钰亦明白过来。
先前闵贵傧一事兴陵郡王受诬,薛钰曾经推测是郁陵郡王与阳陵郡王联手所为,然而郁陵郡王与阳陵郡王父君极为不睦,阳陵郡王风头又盛,众人皆以她为来日皇储,又皆知郁陵郡王有争储之心,这二人是绝不会轻易合作的。想来她们先前便是猜到今年北境会有灾情,才定要陷害历来掌管户部处理赈灾的兴陵郡王,将赈灾的人选空出来,赈灾的钱款便能由阳陵郡王与受灾地的众多苏氏门生贪去。兴陵郡王虽然未受栽赃,但定贤皇后去世,她守孝皇陵也是一样。然而此举醉妪之意不在酒,是要诱得幽云军中动荡,如此,派兵镇压暴民和幽云军的军费郁陵郡王也可大大咬去一口,但最重要的还是二人无论谁继位都会以之为心腹大患的幽云军便可借叛乱之名拔除——杀幽云军,侵吞赈灾钱粮与军费,才是二人能够放下私怨携手合作的庞大利益。
想到此处,任荷茗与薛钰相对而坐,一时静默。
古文中素云秋来有金器之声,此时此刻于此深夜之中,仿佛能听见刀枪剑戟、铁甲寒衣的锉磨之声,即将动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