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陵郡王伴任荷茗走出殿门,正遇上贴身伺候她的宫女玉蟾,任荷茗条件反射地回身一躲,却见兴陵郡王接过玉蟾手中宫灯,淡淡道:“父后同定父君说完话了,让坤宁宫的奴才们都回来罢——本王想自己走走。”
玉蟾应是退下,兴陵郡王便回眸看向柱子后的任荷茗,宫灯暖黄的光色将她双眸映照得如秋水一般,只见她眼中略带笑意,道:“你躲什么?”
“我…”任荷茗禁不住脸红,低下头去。
他是今日偷听太多躲成了习惯,却不能同兴陵郡王说。
兴陵郡王倒是坦荡:“宫道时常有人往来,本王离你一步之远、半步身前,不算越礼。你只…把我当作你在家姐姐就是。”
任荷茗不自觉抬头看她,只见她一色秋香色云雁香草宫装,腰间环佩玲珑,清冷若一弯秋月,所谓温文尔雅,莫过于是,他犹豫片刻,想到她是薛钰最为亲近的姐姐了,到底颌首。
兴陵郡王淡淡扫他一眼,道:“你年纪小,这些日子又是照顾父后,又是照顾定父君,也是辛苦,瞧着瘦了些。”
“瘦了?!”任荷茗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定君主子有什么好的都劝着我吃,这些日子吃下来,我都觉得自己胖了。”
兴陵郡王禁不住微微一笑,任荷茗看她一眼,道:“反倒是兴陵郡王…又要照顾皇后主子,又要忙前朝的政事,近来秋闱,听说郡王也是试官之一,瞧着瘦了许多。”
这话是真的。兴陵郡王本就清瘦,眼下握着宫灯红漆提柄的手恰处在光影交界之间,明暗分明,益发显得她手指修长瘦削,好似玉雕竹枝,缂金腰带约出一把劲瘦纤腰,那宽窄莫名地恰到好处,想来无论是骑射或是舞剑,都是极其柔韧有力令人挪不开目光的。
她不是很开朗或热烈的女子,至多只有一点很浅的笑意,若有若无的,似遥远的月上浮动的一点金桂香气:“是么。”
每每想到咸安帝的无情,任荷茗都对兴陵郡王多出许多同情,忍不住道:“我阿姐秋闱前,每日刻苦读书,都是为了我…我心疼阿姐,就给阿姐做了枕头,枕芯里动些心思,便能让阿姐睡得熟一点,哪怕每日睡得时辰不足,也能稍微休息得好些,我那儿还有枕芯的方子,回头给顺则哥哥一份,让太医看一看,若是合郡王的体质,可让顺则哥哥也给郡王做一个。”
兴陵郡王问他:“方子里都有些什么?”
任荷茗极力回想:“薄荷、白菊、决明子什么的…记不住了。”说到这里转过弯来,有些抱怨地说道,“我只做了枕套呀,里头的药材是让阿姐的侍女从药房抓来直接填进去的,那方子我只看了一眼,当然记不清了。”
她竟轻笑出声。
任荷茗有些羞窘,道:“你笑什么。”
兴陵郡王见任荷茗生气,方道:“近日来…除却父后处,便是政事,唯有今日这一会儿和任公子相处,不知为何,却觉得得了片刻轻松。”
入夜,长天寒彻,一带星子烁烁,正在长街之上,二人走在宫道上,此时不说话,只觉得四下宁静。
兴陵郡王忽然说:“你想让你阿姐做昆山侯世女,是不是?”
任荷茗微微一顿,只听兴陵郡王淡淡道:“昆山侯爵位,曾经也是初代昆山侯出生入死,鞠躬尽瘁换来的,昆山侯府中,如今尚有太宗皇帝题下的‘栋梁’二字牌匾,如此爵位,当使有能者居之,为生民谋福祉,不该沦为豢养酒囊饭袋、国之蛀虫的虚衔。”
任荷茗心念一动,抬头看她,明月之下,她面容虽然疲惫,却明濯皎皎。
她未听见任荷茗说话,于是侧头看他,他不自觉道:“忽然觉得郡王同我阿姐,好像。”
兴陵郡王垂眸,旋即笑道:“我本就是你姐姐——不如,你往后也叫我镇姊,好不好?”
任荷茗未回答,却忽然听得清钟乍起,震震如鹤鸟般飞过宫道的上空,惊起无数城中沉眠的雀鸟,咴咴不绝,任荷茗蓦然看向兴陵郡王,纵然她神情似乎不悲不喜,脸色却苍白了些许,眼中有波光一动,他忍不住脱口道:“镇姊——”
钟鸣九声——皇后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