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荷茗知道萧定君感知力远胜常人,只敢待他走远再动,谁料刚走出去不远正看见兴陵郡王走进坤宁宫来,连忙一闪身,四下看看竟无路可走,只得又躲回宫里,藏身在柱子后面,好在兴陵郡王并未看见任荷茗,而是走进了闵皇后殿中。
任荷茗明明该趁机走的,然而好奇心却如同挣脱不开的绳索一般,将他牢牢拴在那里,他一面心跳如擂鼓,一面唾弃自己,又一面小心翼翼地挪到了一扇微开的窗边。
经过方才一番和萧定君的对话,闵皇后显得疲惫了许多,方才脸上回光返照的光彩已经渐渐消退,显出他枯槁的形容、凹陷的双眼,只有双眼中还聚着明亮,靠在床头的枕头上,他只微微侧过头来看向兴陵郡王:“你来了。”
兴陵郡王一丝不苟地照常行礼,道:“儿臣见过父后。”
闵皇后望着她,直接道:“本宫向陛下请求由你扶灵守陵,陛下已经应允本宫。”
这本是最要紧的,兴陵郡王却好似并不在意,只是探过药碗温度,平静地道:“父后养育儿臣多年,恩情深重,能为父后尽孝,儿臣心中也很高兴——父后,儿臣见您的嘴唇有些干了,用碗参汤罢。”
闵皇后就着她的手饮了两勺,明亮的眼睛始终看着兴陵郡王,润过喉,道:“闵家杀了你的父亲,你是否恨透了闵家?”
任荷茗不由得一震——确实,兴陵郡王的生父贵人沈氏是闵皇后的陪嫁侍子,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然而众人只知他福薄,在世时并不得宠,而兴陵郡王还年幼时便早逝了,虽然…虽然也并不是无人猜测他是被闵家杀父留女,以绝后患。
兴陵郡王只是又轻轻舀起一勺,平稳地喂在闵皇后唇边,淡淡道:“父后在说什么?父后就是儿臣的父亲。”
“阿真他,他是自幼跟我一起长大的,本宫…”
“父后。”闵皇后说得着急,顾不上喝什么参汤,兴陵郡王轻声制止他,收回瓷勺,轻轻搅拌参汤,“儿臣自记事起,便只知道父后一个父亲,父后多年悉心养育,儿臣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说着又递一勺在闵皇后唇边。
闵皇后脸色惨白,凄然道:“虽然生下铢儿后太医就说本宫坏了身子,已然无望再生育,但那时本宫还那样年轻,不肯甘心,总是心有侥幸,遍请名医,吃下无数苦药总想着再搏一搏。因而那些年,本宫不愿承认你是本宫的女儿,算不得什么好父亲,是我对不住你。铢儿那孩子,被他母皇惯坏了,也多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自知于你也没有什么恩情,但看在他终究是与你骨血相连的哥哥的份上,求你照顾于他。”
兴陵郡王见闵皇后不喝,便搁下参汤,温声道:“父后言重了。丽硕是儿臣的哥哥,父后不说,儿臣也知道他是父后最为牵挂的,儿臣一定会照顾好丽硕的。还有闵家,儿臣也会照顾好闵家。”
闵皇后脸色蓦地一变,张口道:“心存…”
只是他病得太厉害,出口便是一大串咳嗽,一口鲜血涌出,他的脸色即刻就灰败下去,任荷茗明白,方才的两番真心话耗尽了闵皇后回光返照的精力,只怕他已然命不久矣。
兴陵郡王连忙温和地扶着他躺下,悉心地用锦帕擦去闵皇后唇边血迹,闵皇后伸手想要抓住她,她便双膝跪在榻边,轻声道:“父后牵着儿臣的手罢,就像小时候…”
闵皇后费力地喘息着,不多时昏睡过去。
兴陵郡王静静凝视了他片刻,忽地起身向外走来,任荷茗惊了一跳,来不及躲避,情急之下只得连忙向外走了几步,又假作向寝殿方向走来的样子,恰与打开门的兴陵郡王撞了一个照面。
兴陵郡王见是任荷茗,微微一愣,任荷茗也故作一惊,旋即退后两步行了一礼,道:“见过兴陵郡王。”
未等礼成,兴陵郡王便抬抬手叫起,似怕惊扰了闵皇后一般轻声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任荷茗不好意思地摸摸发髻,道:“我心爱的珠花丢了,实在舍不得,这才悄悄回来找,也不知怎么的,路上竟一个人没有…”
信口胡诌,任荷茗心跳如擂鼓。
兴陵郡王目光温和地看着任荷茗,从袖袋中取出一枚莲花珠花,道:“可是这个?”
任荷茗惊喜道:“正是——只是该有两个的。”
兴陵郡王轻声安慰道:“本王恰巧瞧见,隐约记得是你的,为保万全便捡了起来,只是只看到这一个,回头方便时,本王会吩咐人再帮你找,这坤宁宫你自己一人还是不要乱走的好。本王恰好有事要去蟠桃殿寻郡王君,顺道送你回去罢。”
任荷茗极怕她发觉自己在此地已偷听了许久,又想不出理由拒绝,便点了点头。